那兩名教士迅速地上去檢視,彷彿他們原先就是為了這個才上前的:“我看清楚了,”一個教士說,“他沒有動過。”
而另一個教士則檢視被十字劍劈砍到的地方,塞薩爾左臂垂下了一大塊布料,但損失的確實只有布料,“他沒有流血。”這個教士也這樣肯定道。
其他的騎士總管也檢查了——等到人們問起這場試煉,他們是要作證人的。
“那麼,二。”瓦爾特等到證人們散開,才重新將十字劍舉起,所有人都在觀察他的神色,不知道他的第一次擊打是什麼樣的感覺,是如同鋼鐵,還是猶如堅木?又或是好比亞麻與羊毛?反正沒人會以為瓦爾特會虛砍,這是對他自己以及信仰的侮辱。
劍鋒呼嘯,人們駭然變色,這一次的方向竟然是對著脖頸去的!
他還能不避讓嗎?還能不叫喊嗎?哪怕只是從喉嚨裡發出一聲嘶啞的氣音呢?那些細細的麵粉就在他的腳邊,他甚至無需移動,只是顫抖了一下,都會在上面留下清晰可見的痕跡。
這一次他們甚至能夠看到瓦爾特面頰和手臂上的肌肉都已經高高鼓起,聖殿騎士擰轉腰部,發出沉悶的咆哮,強壯的身體與結實的手臂如同一根被抽緊,而後驟然放鬆的彈簧——這一劍就算是被大衛擲死的巨人在這裡,也免不了身首分離!
但,啊呀,人們都看得很清楚!這一劍猶如鞭子一般抽打在小扈從脆嫩的脖頸上,彷彿下一刻他們就能看到那顆漂亮的腦袋凌空飛起,鮮血猶如絲帶一般被拋向空中,他們幾乎都能嗅得見那甜蜜的腥氣。
要過了好一會兒,他們才能明白過來,這一切不過是他們的臆想,小扈從還是穩穩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沒有鮮血,也沒有斷裂的脖頸,瓦爾特站在距離他不過三四步的地方,神情莫測。
“你們上來看。”等到瓦爾特說話,眾人才如夢初醒,他們湧上前來,確定塞薩爾依然沒有受到傷害。
“三。”瓦爾特說,人們都以為,這次他會發出怒吼,或是做出一個假動作,又或是兇狠地刺向小扈從的眼睛,畢竟只要能夠讓他動一動,喊一聲,對方就輸了,就連塞薩爾也那麼認為——他看見了從瓦爾特眼中迸發出的兇光,比那頭失去崽子的母熊更冰冷和瘋狂。
十字劍被高高舉起,光芒猶如烈日,就連塞薩爾也不受控制地微微閉上眼睛,但意料中的劇烈打擊並未來到,他聽見眾人發出了輕微的噓嘆聲,聲音中充滿了歡喜與讚賞,他睜開眼睛,才發現那柄十字劍並未兇狠地砍下來,而是輕輕地擱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想天主已經看見你的信心了。”瓦爾特說,他放下手,十字劍在塞薩爾的肩膀上消散。
——————
在阿馬里克一世的帳篷中,倍感焦灼的可不止鮑德溫一人,希拉剋略也是如此,但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都不可能說,你不要去同情那些如同野草般的平民,不要去冒犯聖殿騎士,不要將自己的力量與天賦展現在眾人眼前。
若塞薩爾願意聽從這樣的吩咐,那麼他現在也不過是聖十字堡裡一個可有可無的雜役罷了,甚至他連聖十字堡都進不了,當初鮑德溫染上了麻風病,又遭到阿馬里克一世重新為他挑選的僕人們的嘲弄,國王早已怒意升騰,非要給鮑德溫找個無可挑剔的同伴不可。
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他找到了。
當一個侍從高高興興地踏入帳篷,高聲通報,國王的使者隊伍已經安然無恙地返回,並帶來了托爾託薩的信使時,就連阿馬里克一世都不由得露出了喜悅之情。
暴躁的瓦爾特.德.勒梅斯尼甚至可以無視國王的權威,他若是將阿馬里克一世派出的使者看做恥辱,也不是不可能,最壞的結果是他處死了他們並把它們發射出城堡,最好的結果是剝走他們的衣服,甲冑,扣下旗幟,叫他們一行人灰溜溜地走著回營地。
鮑德溫倒空了自己的箱子,最大的期望也不過是求若弗魯瓦設法保住塞薩爾的一條性命罷了。
但結果顯然超出了眾人的期待,即便他們原先確實保持著一點微弱的僥倖——但當塞薩爾真正做到的時候,他們都不免如同飲了一大杯甘醇的葡萄酒那樣醺醺然起來。
阿馬里克一世還能保持住一個國王該有的姿態,與托爾託薩的聖殿騎士們確認了開戰的地點,時間和大概人數後,給了他們賞賜,才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而鮑德溫,一等到外人走開,就馬上跳到了塞薩爾的身上,緊緊地攬著他的脖子,他興奮得面孔通紅,一時間甚至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或者說,他更想讓塞薩爾說說在托爾託薩城堡的事情。
當然,塞薩爾首先要回答的是國王的垂詢,他一五一十地說了,當他說到瓦爾特.德.勒梅斯尼的第三劍只是輕輕地放在了他的肩膀上時,阿馬里克一世露出了一個微妙的笑容。
換了他,他也會這麼做,瓦爾特年近四十,塞薩爾只有十歲,就算是贏了,難道是什麼非常光彩的事情嗎?輸了更是不必說,有之前的兩次試探,一個經驗豐富的騎士早就可以判斷出自己是否能夠贏得這場審判——直接放棄最後一擊,倒能營造一場美談,人們說起這件事情,也只會感嘆他仁慈又慷慨……
說句刻薄的話,這份人情說不定還能用到二三十年後呢。
“你給我節省了很多時間,人力和錢財,”阿馬里克一世說道:“如果你已經是個騎士,我會給你馬、甲冑和隨從,但你自己還是個扈從呢,所以我給你一個願望,你可以現在提出來或是保留著,什麼時候我都會給你兌現的。”
希拉剋略挺直了腰背,鮑德溫則屏住了呼吸,他們都猜到了塞薩爾會提出什麼請求。
“我只有一個請求,”塞薩爾平靜地說,“陛下,請您寬恕托爾託薩城堡中的平民。”
國王沉默著,他用一種堪稱嚴厲的眼神注視著塞薩爾,帳篷裡非常安靜。
阿馬里克一世發誓要處死托爾託薩城堡中的每一個人,是因為這些人都羞辱,背叛了他麼?當然不是,只是因為聖殿騎士團的阻擾與威脅,以及整個十字軍的事業,他不得不放棄砍下主謀的頭顱,用他們的血來清洗恥辱的計劃。
但一個國王的怒火,總要有傾瀉之處。
也因為這一點,聖殿騎士團們也已經預設,除了城堡中的少數人之外,其他人都會被阿馬里克一世處死洩憤的事實,但現在,卻有一個小扈從,當著他的面,大膽地請求他寬恕所有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