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裝在木籠裡的狼、老虎、豹子和熊,就都是各方為了拜占庭公主的這場婚禮而特意蒐羅的,它們也可以說是嫁妝的一部分,比起並不漂亮的公主,這些威風凜凜的野獸更能引起人們的驚歎,小孩子們跟著跑來跑去,還有大膽的侍從,扈從在一邊大喊大叫,但他們想要撩撥一番的時候,就被看守這些野獸的僕人惡狠狠地趕走了。沒人注意到,一隻本不該出現在這列隊伍裡的木籠也搖搖晃晃地被六匹強壯的夏爾馬拖拽著,出現在隊伍的末尾,之前裝著另一隻熊的籠子剛走過去一百多步,一個騎士隨口問了一句:“這也是熊?”
“一頭母熊。”負責押送這隻籠子的拜占庭官員回答說,他和之前的監察人員打扮得幾乎一模一樣,那些走在籠子邊的侍從也都穿著同樣花色的衣服,所以騎士更多地只是出於好奇,而不是警惕才問了那麼一句:“它很大嗎?”
看看那個深深的車轍(石子都被壓入了路面),還有似乎隨時會崩潰的輪子。
“沒關係,”那個官員笑著說,“能堅持到這兒就很不錯了。”
騎士想到的是,拜占庭人可能指的是在之後的狩獵中,這頭大熊成為騎士們的獵物,他幾乎就想要提起長矛,掀開遮蓋在木籠上的粗麻布,但還是忍住了。
“您為什麼要和他說那麼多話?”騎士剛走開,就有一個隨從靠近官員責問道,從那個口吻來看,他的身份反而要比官員更高些,但官員似乎根本不以為意,“我們都進了亞拉薩路了,你以為還要出什麼問題——倒是你,你收買的人確實將那頭母熊的崽子藏進聖物匣了?”
“我親眼看著它被放進去,又被放進抬轎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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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利亞公主突然聽到了一聲戛然而止的驚呼,她一邊繼續向民眾微笑,一邊略略側過身去。
“我不小心打翻了一隻盒子——但公主!”侍女驚惶地小聲,將那隻開啟的聖物匣給公主看,這件藏著聖母瑪利亞頭髮的聖物匣將會被公主親手放到祭壇上,裡面應當是絲綢和幾縷深色的髮絲,但她看到的,絲綢裡面包裹著的卻是一隻毛茸茸的小動物,它已經死了,但身上沒有明顯的血跡。
不祥之兆,這是公主產生的第一個念頭,是皇帝身邊的那些女人,還是反對這樁婚事的大臣,又或是正統教會的教士和信徒?拉丁教會討厭不服管教的正統教會,正統教會又何嘗不討厭手臂太長的拉丁教會?
對於阿馬里克一世與曼努埃爾一世,這樁婚事牽繫到的,更多是凡俗間的合作,信仰的成分並不多,但站在教會的立場上,讓兩個不順服的統治者感到難堪才叫他們高興,至於撒拉遜人,難道沒有了阿馬里克一世與曼努埃爾一世,就沒有願意發動第三次,第四次,更多次東征的國王了不成?
但就在幾個呼吸後,公主就知道自己想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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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德溫與塞薩爾跟隨在阿馬里克一世身邊,他們暫時還未成為正式的扈從,在這樣的佇列中只能算作點綴般的侍從,大衛和亞比該等勳貴之子也在他們身周,只是因為之前這些傢伙都等於背棄了王子鮑德溫,現在也很難有臉和他有說有笑,大衛一直在偷偷看他們,亞比該則垂著他那張陰沉的臉。
“威廉呢?”鮑德溫突然問道。
大衛愣了一下,“什麼?”
“我剛才看他往後去了,他去……”鮑德溫還未問完,就聽到後方突然傳來了一陣驚恐萬分,幾乎像是撕裂般的叫聲,他立即撥馬迴轉(萬幸這次他們騎的還是成年馬),在所有人之前衝了出去,塞薩爾緊緊地跟隨著他。
驚叫起來的是圍觀的民眾,“是野獸,是野獸跑出來了!”
好幾個木籠被開啟了,裡面的野獸全都跑了出來,為了叫它們安分,這幾天都被有意縮減了飲食——在開始狩獵之前,它們應該一直懶洋洋地不愛動彈才對。
可它們一得到機會,就爆發出了超乎人類想象的智慧和力量,有的只想要撲倒一個人大快朵頤,有的則什麼都不顧,先逃往人少的地方再說——人們看著它們向自己奔來,齜著雪白的牙齒,鮮紅的舌頭露在外面,那裡還能保持冷靜。
也有勇敢的騎士與扈從上去與野獸搏鬥,但這反而激起了它們的兇性,更多被攔截住的野獸開始撕咬與抓撓,褐色的沙土與灰白色的石子上幾乎立即就噴濺上了鮮血。
誰也沒注意到,一隻黑灰色的母熊正緩慢地走在紛亂的獸群與人群中,它仰著頭,嗅著空氣中的血腥氣息,突然之間,它找到了它的孩子,也嗅聞到了它的死氣,它飛快地向前跑去——沒有狩獵過熊的人很難想象得到這麼一個巨大的生物奔跑起來有多快,多輕盈,多敏捷,一些騎士看到了它,卻來不及作反應。
而此時一個自作聰明的侍女卻想著乘著混亂丟掉聖物匣裡的幼獸。
她還沒來得及鬆手,母熊就趕到了,與人類不同,它並不會仰天發出一聲咆哮再進攻,它已經嗅到和看見了自己的孩子,一下子就鎖定了目標——那座鍍金的抬轎。
拜占庭公主面色灰白,她沒想到這些人所要的並不僅僅是讓她出醜,讓這樁婚事留下遺憾或是破裂的根由——這些人直接釜底抽薪了!母熊衝向抬轎,只一爪子就拍斷了一個官員的脊椎,又敲碎了一個抬轎奴隸的腦袋,抬轎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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