掙扎了許久,龍七眼神一定。
沒有面容的臉又如何?這是他魂牽夢縈的人,他要記起她,也要記住她。
一次次的枉然又怎樣?哪怕再次落空,他也會鍥而不捨地追上去。
“你……到底是誰……”龍七聲音沙啞,彷彿沉澱了無盡的滄桑。
女子回頭,如同一張沒完成的仕女圖,未曾勾勒出面容的精緻。
可這一次,龍七沒有放手,而是一步上前,急切問道:“告訴我,你是誰?!”
一聲嘆息,道盡委屈,卻沒有隻言片語,只一滴淚滑落,在水缸中漾出一圈圈漣漪。
如鏡的水面霎時動盪,水中的景象混亂交織。
一陣風起,吹落一樹梨英,一片花瓣翩然而至,打著轉兒落入缸中。
兵荒馬亂的水面,在這一片花瓣起伏的安撫中漸漸平靜。
可花瓣卻不願離開,徘徊在女子的臉上,掩蓋著一場悸動,直到一陣微風掠過,吹皺了水面,也扯離了那一片倔強。
安寧如約而至,水面倒映中,女子的面容逐漸清晰。
龍七眼中霧氣氤氳,回憶瞬間湧入,痛入心扉。
他終於看清了她,也終於記起了她。
她是靈香!
可靈香卻神色哀傷:“你不該記起……”
龍七一把將靈香攬入懷中,眼中終於承載不住那份沉重,淚水決堤般順著臉頰滑落。
“我並非你記憶中的那個人,我只不過是懸絲術留下的一縷神識,”靈香嘆了口氣“你因我而記起,可她卻會永遠遺忘你……”
龍七搖著頭,不願意鬆開那份執著,而靈香也任由他抱著,沒有絲毫的抗拒。
清風又起,撩撥著兩人的髮絲,青白糾纏,卻終究抵不過造化弄人。
靈香的身影開始消散,隨風化作片片花瓣,在龍七對身邊環繞飛旋。
懷中猛然落空,可龍七緊的雙臂卻環得更緊了,他要將這份久違的擁抱牢牢地印在心底。
“她會想起我的,就算想不起來,總有一天,她也會‘記住’我的。”
喃喃低語,彷彿決心,又似承諾。
覆在龍七身上的花瓣越來越多,直到將他團團裹住,又忽而飛散消彌。
再次睜眼,龍七又回到了故陽河邊,而賣燈籠的老漢卻不見了蹤影。
似乎是過了很久,許多攤位都已經收拾打烊,逛燈會的百姓也少了許多,只有寥寥無幾的酸儒還在飲酒對詩。
龍七還沉浸在方才的悵然若失中,直到遠處傳來一道聲音,這才回過神。
“師父好厲害!居然真的贏了這把琴!”
是阿道!
那……
龍七胸如擂鼓,他不敢妄動,生怕是一場夢,夢醒一切便會成空。
“那當然!我是誰!元清九叔祖!可是獨佔一個山頭的!”
靈香!
龍七猛然回頭,正看到靈香的身影一閃而過,拐入了路盡頭的拐角。
……
隔壁的小院不知被誰買走了,敲敲打打了幾日,終於安靜了下來。
畢竟是鄰居,靈香本想著拜訪一下,可誰知寒陽傳來訊息,說是清微峰的老梨樹生了病,不知該如何是好。
靈香聞訊,連忙趕回了宗門,拜訪一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說來也怪,隔壁也種了一棵梨樹,枝椏遒勁,好是繁盛。
那模樣與清微峰的老梨樹倒是有幾分相似,枝椏越過圍牆,伸到了悠然居的院內,正巧給靈香的吊床添了個廬蓋。
日子一天天過去,靈香也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自始至終沒有見過這個新鄰居。
直到有一天,隔壁傳來了一陣笛音,一夜之後,梨花盛放,綠葉茂密。
自那之後,無論夏暑寒冬,這棵梨樹也從未敗過,一年到頭都是鬱鬱蔥蔥。
這是龍七特意向寒陽學來的術法,梨樹也是從清微峰剪下的枝子,龍七耗費修為供養,這才得以枝繁葉茂。
辛夷下山拜訪龍七時曾問:“這麼做值得嗎?”
龍七斬釘截鐵。
“值得!因為是最重要的人。”
轉而又回問:“你不也一樣麼?”
辛夷失笑。
“是啊,因為是最重要的人。”
酒盞一飲而盡,辛夷起身:“常來思過崖看我。”隨後一躍上牆,臨走之際又補了句“記得帶酒。”
龍七並未回頭,只抬了抬手中酒盞。
……
悠然居院外,有一梨樹常開。清風拂過,落英繽紛,越牆而來,宛若流蝶。皓月之夜甚之。
靈香頗愛,為之駐足。
每每入夜,常見白髮人背坐於高牆之上,一言不發,只一壺清酒獨酌,梨英落湯,飲而不顧。
香甚異,起而相問。
白髮人不答,只取翠笛一支,嗚嗚咽咽,其曲彌高。
香雖不解,然聞流徵而感其意,遂以琴和之。
璃瓦白牆,月上梨梢。
笛清嗚,琴相和,落英似雪伴風舞,只道此生不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