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斯說完。
辦公室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按常理說,兩人今天的對話根本不該走到這一步。
誰也沒料到,最開始的無心問答,會隨著程野一次次超出預期的回應,漸漸變了味道。
演變成一場心照不宣的互相試探。
而且尷尬的是,試探出來的結果,兩人的理念似乎沒有衝突,反而高度契合。
等等,我的理念和西人的五期檢查官,北檢查站的執勤站長契合?
這麼巧?
得出這個結論的瞬間,程野並不欣喜,而是立刻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勁。
作為檢查站成立的一代檢查官,程武帶人走的時候,唐斯沒有離開。
這就說明他並不認可初心派的理念。
後來理想派上位、倒臺,一部分離開,一部分進入內城,唯獨唐斯這位一代檢查官始終穩如老狗。
這又足以證明,他和理想派也不是一路人。
既非初心派,也非理想派,若唐斯和他是一套理念,早該被檢查站的派系鬥爭排擠出去了。
可直到今天,他依舊穩穩坐在執勤站長的位置上,還能如他所說肆無忌憚的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用管任何人的看法。
那就代表著在丁以山和哈林眼中,唐斯是個完全沒有威脅的人。
什麼人會沒有威脅,答案不言而喻。
這傢伙恐怕是個沒有理念,靠資歷的老混子啊。
“唐斯站長,感謝!”
程野心中一凜,立刻上前一步,拿起桌上的徽章揣進兜裡。
人和人打交道,最忌諱交淺言深。
他自問和唐斯的關係還沒到這一步,但唐斯卻表現的這麼熱情。
簡直太過刻意了。
“嗯,你不打算再問點什麼嗎?”唐斯愣了下,隨即臉上的笑容愈發濃郁,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來。
“今天知道的已經足夠多了。”程野搖搖頭,語氣坦然,“再問,就超出我現在該觸及的範圍了,反倒徒增煩惱。”
“不錯,看來你心裡已經有選擇了。”
唐斯頷首讚許,“丁站長確實有眼光,比我早一步發現了你的不同要是能闖過見習期,就別總在檢查站內出勤,幸福城已經越來越不適合你這種人了。”
“每一個超凡者的出現,都會給這座庇護城注入一道執念,哪怕這些執念都是正向的,守護、建設、秩序.可當無數道執念交織融合,最終只會擰成一道道無形的枷鎖,形成一道道規則限制,不會留下任何改變的機會。”
“因為這些規則,就是他們的命。”
“你要是想實現自己的理想,想打破這些規則,就等於在.”
唐斯頓了頓,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只輕輕嘆了口氣。
“儘可能多去荒野看看吧,和你爺爺一樣,不回來也好。”
“緩衝區13年前被元老斬掉了所有伸出來的鏈子,變成一片獨立的小天地,但僅僅一牆之隔,誰又能保證那些鏈子不會悄悄再伸出來?”
說著,他轉頭望向窗外灰濛濛的天,聲音輕得像在自言自語,“只有外面,才是我們普通人的地盤,超凡者的手再長,也被他們自己的執念、被我們這些守舊的老東西牢牢鎖在城裡.鎖的,死死的!”
推門而出。
程野忍不住又轉頭看了眼,唐斯仍然站在窗邊,目光悵然。
他輕輕合上門,順著唐斯看的方向往遠處看去。
檢查站外的荒野,遙遠的天際,又開始醞釀著雨意,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著,像是隨時會傾軋下來。
但沒來由的,程野卻並不感覺到壓抑,反而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似乎,幸福城如此特殊架構的原因,終於在他眼前一點點展開了。
“內城,緩衝區.”
“原來,高牆保護的不僅僅是內城居民,更是超凡者的執念?”
程野暗暗思忖,順著樓梯一步步往下走,琢磨著這個說法的真實度。
記憶裡內城那副井然有序的模樣,此刻想來確實像一座被無數規則捆綁的監獄。
裡面沒有半分自由可言,居民們像提線木偶般過著安穩的日子。
沒有紛爭,沒有吵鬧,連利益分配都被安排得妥妥帖帖,活在外人豔羨的“理想幸福”裡。
程野先前還在奇怪為什麼會這麼割裂,現在總算有人回答了這個問題。
誰要是敢打破裡面的幸福,毀壞裡面的規則,就等於在要所有超凡者的命。
“不過,這套說法未免有些極端”
走出北檢查站,程野頓住腳步,轉身看向五層高的站務樓。
唐斯不知何時已站在走廊盡頭,正靜靜地看著他。
兩人目光在空中交匯,老男人臉上漾開一絲笑意,抬手輕輕擺了擺,似乎真把自己當成了一名和善的長者。
可是,能在兩次內亂中坐穩位置,真有這麼簡單嗎?
程野微微點頭,轉身往公交站臺走去,心裡卻不動聲色地將唐斯的威脅等級又提了一級。
不愧是執勤站長,確實有點手段。
狗屁不通的大道理一套接一套,中間還不忘巢狀個精心包裝的陰謀論。
把超凡者說成洪水猛獸,把庇護城描繪成囚籠,把荒野吹噓成世外桃源。
唔,這一套陰謀論騙一騙王康那樣的愣頭青或許夠用,或許能嚇得傻小子明天就想離開幸福城,前往荒野尋找機遇。
可對他這個來自現代社會的靈魂而言,仔細想來,邏輯漏洞多到根本經不起推敲。
去荒野,逃離庇護城,躲開超凡者,這能解決什麼問題?
什麼也解決不了!
唐斯說這些話時,似乎完全忘了自己憑什麼能坐在檢查站內,對著現行制度指手畫腳。
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脫離幸福城,去了荒野,就是路邊一條。
明明可以背靠幸福城慢慢發育,卻非要跑去和拾荒者嘴裡搶食?
圖什麼?
恨幸福城一個頂倆,談改變就是趕緊離開。
這種心態刻意放大了超凡者帶來的束縛,卻忽視了這群人撐起的這片安寧環境。
所謂的害怕鏈子伸出來,說到底,就是把高層超凡者的意志、想法,一棍子打死。
原身在內城生活了那麼多年,雖無自由,卻能在這亂世裡安穩長大,有機會學習詩詞歌賦,不必為下一頓飯發愁。
幸福城四大派系鬥了這麼多年,明爭暗鬥從未停歇,庇護城依舊穩穩立在這片廢土上。
“執念…他自己恐怕都不知道執念到底是什麼,只是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在猜測,試圖給我灌輸超凡者和普通人對立的理念,殊不知我現在就能超給他看!”
念及於此,對唐斯的這套理論,程野愈發感到離譜,上面起碼還用理念劃分派系,各有各的道理,各有各的優勢,他倒好,直接把人分成普通人和超凡者。
這麼粗暴的搞對立,給出的解決方式卻是逃到荒野去,不得不說,唐斯可能有一套他能自恰的邏輯。
但他或許已經忘了,對大多數人來說,活著已經足夠艱難。
就連程野這個檢查官,也不過剛剛脫離了生死線,有了活下來的資本。
隔壁的王康,現在還是第一天執勤,隨時都有可能死。
所謂的理念、陣營、自由,終究要先建立在能活下去的基礎上。
就像他真能把天元社群的人都拉到外面,自由是自由了,起步的資源從哪裡來?
槍支彈藥、生活物資、民生建設、基礎資源
這些東西一樣都不能少,否則貿然出去,就和他站在辦公室裡紙上談兵一樣。
畢竟偌大的幸福城,動輒都有十幾萬人遷徙離開。
建成勢力,他又靠什麼來吸引這些人留下,靠什麼保護這些人。
唯有呆在這處緩衝區,靠著幸福城的力量攔住外面的危險,靠檢查官的身份拉起來班底,默默積攢力量發育。
等有一天時機完全成熟,才有資格踏出荒野,去尋找真正的自由。
再者,元老至少斬斷了伸出來的鎖鏈,拿出兩萬點資源,支援他發展天元社群、培養班底,在嘗試改變緩衝區。
可唐斯呢?
嘴皮子一張一合,就勸他去荒野闖蕩,不讓他留在緩衝區踏實發育。
這話要是信念不夠堅定,聽了,或許還真就被繞進去了。
但唐斯永遠不會知道,不管他選擇任何理念,都不影響獲得超凡力量,而有了這個前提,需要在乎陣營嗎?
程野忍不住懷疑,這傢伙當年說不定想跟著程武離開,結果被程武嫌棄地扔下了。
不然為什麼每次提起程武,都那副陰陽怪氣的怨婦模樣?
“不過,荒野確實也得去看看,瞭解瞭解外面的情況,不能閉門造車。”
上了公交車。
程野摸出防務通,已經是下午五點,王康在四點半打了個電話,那會兒他正和唐斯說著話,沒能接上。
“小康?”
“程哥,我交班了。”王康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來,帶著點剛卸下重擔的疲憊。
程野靠在公交車座椅上,望著窗外漸暗的天色問道,“第一天感覺怎麼樣?”
“挺,挺好的”王康的第一句話還強撐著鎮定,可第二句剛起頭,聲音就明顯繃不住了,帶著點抑制不住的哭腔。
被感染體嚇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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