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兩下,三下……
他死死扣著蔡金簡的後腦,一次又一次,用盡全身力氣,將她的頭顱朝著那堅硬冰冷的青石磨盤,狠狠砸下。
動作機械而狂暴,沉悶的撞擊聲在寂靜的深巷裡迴盪。
蔡金簡早已不成人形,整張臉血肉模糊,口鼻中鮮血狂湧,只剩下無意識的抽搐。
苻南華看得肝膽俱裂,渾身冰涼,想衝上去,雙腿卻如同灌了鉛。
然而,這慘烈的虐打,似乎仍無法平息少年心中那焚天的怒火。
陳平安猛地停手,像丟開一件骯髒的垃圾般,將軟成一灘爛泥、滿臉是血的蔡金簡隨手拋向空中。
她的身體劃過一個拋物線,朝著冰冷的泥地墜落。
就在她即將觸地的瞬間。
陳平安一步踏出,出現在她下方。
他弓步沉腰,精準地抓住了蔡金簡的一隻腳踝。
然後,在苻南華驚恐的目光中,陳平安如同掄動一柄破敗的人形重錘,將蔡金簡的身體高高掄起,再狠狠砸向地面!
“轟——!”
泥濘的道路上被砸出一個淺坑。
掄起!砸下!
掄起!砸下!
……
蔡金簡的身體如同一個破敗的布娃娃,泥漿沾染了她華貴的衣袍,那張曾經姣好的臉孔早已面目全非,深陷在泥濘裡,連呻吟都發不出了。
巷子裡瀰漫著濃重的血腥氣和泥土的腥味。
陳平安鬧出的動靜很大,不少街坊鄰居都探出腦袋檢視。
宋集薪一臉驚恐,顧璨卻是滿眼的崇拜。
而在驚恐和崇拜之外,更多的是不明所以。
陳平安在他們眼中一直都是小小先生的模樣,喜怒從不形於色。
每次和他交談,都能感覺到如沐春風。
他們很好奇,到底是發生了什麼,才能讓陳平安如此動怒。
便在此時,一縷極其柔和、帶著盎然生機的春風,毫無徵兆地拂過泥瓶巷的每一個角落。
風很輕,卻恰好能夠吹拂到陳平安的面龐。
一道溫潤平和的聲音,如同涓涓細流,在陳平安的心湖中輕輕響起:
“陳平安,怒如火,焚人亦焚己,莫讓怒火矇蔽了你的心神。”
齊先生……
陳平安掄砸的動作猛地頓住,赤紅的雙眼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血色,恢復了幾分清明。
他看著手中那具如同破布般氣息奄奄的殘軀,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鬆開手。
“噗通”一聲,蔡金簡殘破的身體如同真正的垃圾般,重重摔落在冰冷的泥地上,濺起一小片渾濁的泥漿,再無半點聲息,只有微弱的帶著血沫的氣息證明她還活著。
陳平安臉上的暴戾徹底散去,只剩下冰冷的餘燼。
他徑直走到蔡金簡身邊,蹲下身。
從懷中取出一個巴掌大小、略顯陳舊的粗布針囊。
看著這針囊,陳平安頓了頓,這還是幾年前孃親給他縫的。
接著,他取出十三根長短不一的銀針,對準蔡金簡周身各大竅穴迅速彈入。
每一針落下,蔡金簡殘破的身體便劇烈地抽搐一下。
“你做了什麼?”
苻南華問道。
“我刺的皆是她的死穴,她最多還有半年可活。”陳平安的情緒終歸是平復下來,對著苻南華說道:“感謝齊先生吧,若非是齊先生,你也要死,現在,帶著她滾出這裡。”
“你可知她是什麼身份,我是什麼身份,就這樣放我等離開。”苻南華不死心的問道。
“那你可知道我是什麼身份。”陳平安淡淡地道:“小鎮不大,你可以出去打聽打聽,我的師父是誰,對了,我叫陳平安。”
羅素早就對他說過,遇到事了,第一件事就是報上師承名號。
修行界以勢壓人、以力壓人並不丟人。
坦白來說,假如剛剛蔡金簡想要對付的是自己,他多半隻是會小懲大誡一番。
可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對孃親出手。
他知道有師父留下的劍符,孃親不會出事。
他也知道有齊先生注視,齊先生不會讓孃親出事。
但,這都不是蔡金簡動手的理由。
將自家被打爛的柵欄修好,又將磨盤上的血漬以劍符劍氣處理乾淨,陳平安這才對著鄉塾的方向深深的作了一揖:“今日多謝齊先生。”
又是一道春風拂過,像是在回應。
小院外的時間瞬時逆流,血漬、泥濘、坑洞,皆是消失不見。
……
“這小子好重的殺性。”顧璨的小院裡,自稱為真君的老人嘖嘖稱奇道:“也不知是哪個殺胚教出來的徒弟。”
婦人則是疑惑道:“就是村南邊的一個木匠,他莫不是也是神仙中人?”
“木匠?叫什麼名字?”老人隨口問道,手上卻是接連結印。
一道充斥著陰祟殺機的符籙很快凝聚在手心。
“好像姓羅,沒怎麼見過,不太瞭解。”婦人想了想,終歸還是搖了搖頭。
原先因為羨慕嫉妒陳家越來越好的生活,她還拜託過陳平安看能不能把顧璨也帶進店鋪當學徒。
但後來陳平安說他師父說和顧璨沒有緣分,就沒有收。
她便因此記恨上了陳平安,也記恨上了那個姓羅的師父。
簡直有眼無珠不識好歹,竟然不收下她兒子。
還有陳平安也是,一看就沒有認真的和他師父說,就是擔心顧璨過去搶了他的地位。
“我知道我知道,”顧璨這時候從屋外面跑了進來,不顧母親的呵斥大聲道:“羅素,陳平安的師父叫羅素。”
“叫什麼?”名喚劉志茂的老人動作一滯,只聽顧璨重複道:“羅素,就叫羅素。”
沒有任何猶豫,劉志茂將手上已經成型的符籙捏碎,對著顧璨母親冷聲說道:“以後像這種事情應該提前說,你險些害死我們所有人。”
見劉志茂發這樣大的火,婦人雖是不解,卻還是連忙跪下磕頭。
顧璨卻是巍然不懼,一步擋在婦人身前,抽出腰間陳平安給他雕刻的那柄木製短刀,橫刀相向,嚴陣以待:“我可告訴你,陳平安是我大哥,我要是出事了,他絕對不會放過你。”
劉志茂冷哼了一聲,他不得不承認,這個威脅對他很有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