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能容納的下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個衣櫃,對他來說就夠了。
現在的話,甚至只要一張床就行了。
當然,十平的面積已經算不得小,起碼比隔壁陳平安的家要大。
剛剛回來的時候他特意去看過,房間裡僅有一個病氣濃郁的婦人。
怎麼說呢,父母對孩子的愛總是偉大的。
羅素在屋外駐足了良久,並沒有隨意出手。
陳平安的本命瓷被打碎,留不住氣運。
任何他有意無意的施捨,對陳平安來說可能都是滅頂之災。
他得想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
第二日清晨,天氣大晴。
吝嗇的陽光艱難地擠過兩側高牆,在狹窄的巷道上投下幾道斜長的光斑,空氣裡的黴味被曬淡了些許。
羅素搬了張矮凳,坐在自家院門外的牆根下。他面前放著一塊尋常的松木,幾把大小不一的刻刀散落腳邊。
巷子裡很靜,只有遠處隱約的市聲和近處牆頭麻雀的啁啾。
大約一個多時辰的時間,矮凳旁便多了幾件品相不錯的木雕。
有腳踩大鼎的青年,有六根觸鬚充斥著聖靈氣息的大洋蔥,還有手持金箍棒神采飛揚的神猴,更有八根觸手滿是詭異氣息的大章魚……
除了這些,自然也有些尋常的事物。
一眼看去,便能知曉並非凡物。
日頭漸高,巷子裡的光斑也漸漸縮回牆根,羅素放下刻刀,輕輕拂去最後一件木雕上的細碎木屑,準備起身。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而細碎的腳步聲打破了巷子的寧靜。
一個約莫四五歲的少年,穿著一身打了好幾個補丁洗得發白的粗布短褂,趿拉著明顯不合腳的破草鞋,正從巷口小跑著回來。
他手裡緊緊攥著一個菜籃,籃子裡多是些無人要的野菜,瘦小的臉蛋上帶著不健康的蒼白,額角滲著細密的汗珠。
在路過小院時,少年同樣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自家門口、那個昨日搬來的陌生鄰居,腳步下意識地頓了一下,飛快地打量了一眼羅素腳邊那些栩栩如生的木雕,頭也不回的衝進了家裡。
不多時,隔壁那間低矮破舊的土屋裡,便升起了一縷炊煙。
羅素站在自家門口,目光透過那扇歪斜門板的縫隙,望向裡面。
光線昏暗的灶房裡,小小的陳平安正費力地拖過一張破舊的矮凳,踩在上面,小小的身體努力前傾,才能勉強夠到那口對他來說顯得過於巨大的鐵鍋。
羅素靜靜地看著,幾不可聞地輕輕嘆了口氣。
果然難辦。
他的確可以隨意出手讓陳淑重新活過來,但這樣做的結局,是這母子二人無論如何也承受不住的。
一切的一切,都得等價交換。
就好像是楊老頭做的那樣。
給出去的不算什麼,只有陳平安能留住的,才是真正有用的。
午後,巷子裡的陽光更斜了些。
陳平安揹著他那個用破布條和竹篾編成的簡陋小揹簍,手裡提著一根削尖了的細竹竿,正要出門。
他臉上帶著一種近乎神聖的使命感——去河裡碰碰運氣,看能不能釣到幾條小魚小蝦,給病榻上的母親添點油水。
“小平安。”
陳平安腳步一頓,有些驚訝地回過頭,看見羅素正站在隔壁門口。
他有些侷促,連忙轉過身,小手在破舊的衣襟上侷促地擦了擦,仰起小臉:“你,你好……”
羅素走到他面前,蹲下身,讓自己的視線與少年齊平。
“我叫羅素,是一個木雕師。”
陳平安目光瞥向小院裡的那張木桌,上面擺滿了活靈活現的木雕。
羅素繼續道:“我想請你幫個忙。”
“您請說。”陳平安小小的臉上滿是認真。
羅素語氣溫和地說道:“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正想開個木雕店,店鋪缺個學徒,想問問你願不願意幫忙。”
“店鋪!我嗎!?”陳平安有些受寵若驚,小嘴微張著。
自從父親死後,母親病倒,他的活路便只剩下三條。
要麼靠小溪裡的魚蝦過活,要麼便是採藥和楊老頭還錢,再要麼便是靠街坊鄰居的施捨。
他下意識地看向那些木雕,一個個的,就算他什麼都不懂,也知道它們的珍貴。
羅素看著陳平安那雙漸漸睜大的眼睛,繼續道:“作為報酬,每天我可以給你五文錢,算是無責底薪,你每賣出一件木雕,月底算你一成的業績,你看如何?”
“你可以回去和你母親商量一下,如果你同意的話,明天可以來我家裡找我,我隨時都在,你我擬定契書。”羅素平靜地道。
“好…好!”陳平安小頭直點,回頭看了一眼自家的小屋,揹著竹簍繼續朝著小溪進發。
事要一件一件辦,明天的事是明天的事,今天下午,他得去釣幾條魚回來。
要是母親同意了,這些魚還能夠充當拜師禮。
便是這樣,一夜的時間很快便過去。
第二日清晨,羅素推開房門,入眼的便是在院落外那個小小的、躊躇的身影。
陳平安就站在門檻外幾步遠的地方,手裡緊緊攥著一個用荷葉勉強裹起來的小包,裡面鼓鼓囊囊的。
看到羅素推門出來,陳平安明顯瑟縮了一下,隨即像是給自己打氣般挺了挺瘦弱的胸膛,往前蹭了一小步。
“想好了?”羅素提醒道:“做這個,手上會起繭子,會磨破皮,要耐得住性子,一遍遍練,很枯燥的。”
他的語氣很平淡,像是在陳述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實。
“想好了!”陳平安重重的點了點頭。
這是他們母子二人唯一的活路,他無論如何都要抓住。
“我能吃苦!我…我力氣小,但我能學!我一定好好學!”他急切地保證著,彷彿生怕羅素反悔。
“那就進來吧。”羅素領著小平安進到院裡,走到房間裡,取出兩張契書和一塊印泥擺到他的面前:“你先看看,要是沒什麼問題就畫押吧。”
陳平安細細的看去,一式兩份的契書上字數不少,有許多字他都不認識。
不過,他已經沒有其他路可以走了。
為了母親,他只能選擇賭一把了。
給自己打了一口氣,陳平安伸出大拇指在印泥上按了按,然後按在了兩張契約上。
羅素嘴角勾起。
契約既成,因果建立,那他可以操作的事就多了許多。
“現在你就是我師父了嗎?”將契書收好,陳平安弱弱的問道。
“不急。”羅素的聲音依舊平靜,帶著從容:“拜師是大事,你才剛入門,連刻刀怎麼握都還不清楚,直接就叫師父,還為時過早,現在的話,就先叫老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