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被不算厚重的門板隔絕在外,小院內天高日朗,風輕雲淡,桃花十里,自成一番天地。
和煦的陽光下,溪流旁,王朱盤坐著,雙目緊閉。
鎖龍井下三千六百載,便是被龍窯業火灼燒了三千六百載,被三教一家輪流教育的三千六百載,此刻脫困的爆發,更像是迴光返照,耗盡了最後一點掙扎的力氣。
羅素伸出一指點在她的眉心,為她渡入了一縷龍氣,這才堪堪穩定了她的狀態。
這縷氣息如同一道涓涓溪流找到了乾涸萬載的河床,瞬間沒入。
這使得她蒼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臉上,驟然浮起一絲極淡的血色。
她緊蹙的眉頭微微舒展,原本微弱得幾乎斷絕的氣息,如同被春風喚醒的種子,重新在胸腔裡緩緩起伏、壯大。
小半個時辰過去,那睫毛輕輕顫動了幾下,終於緩緩睜開。
依舊是那雙璀璨深邃如同熔金淬鍊的暗金眼瞳。
“喂,你到底是誰?”
目光裡倒映著不遠處正在給木劍雕刻符紋的身影,王朱開口問道,聲音帶著久未開口的沙啞,如同砂礫磨擦。
“如你所見,一名劍修。”羅素輕笑著開口道:“我叫羅素。”
“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王她掙扎著想坐起來,身體卻依舊痠軟無力,只能微微側過頭,金瞳一瞬不瞬地盯著羅素,謹慎地問道:“你是龍?”
“你猜。”羅素嘴角一勾。
下一刻,在王朱的眼裡,眼前的景色飛速變化。
藍天綠水,青山桃林皆是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邃的金。
遮天蔽日的黃金樹冠,貫穿整個天地的金色樹軀,金葉隨著微風緩緩落下,時間的流逝速度都彷彿變慢了一般。
羅素依舊在雕刻著他的那柄木劍,只不過此刻他的他,尊貴、神聖,如同審判眾生的君王一樣高高在上。
“……”王朱睜著雙眼,小小的眼睛裡充斥著大大的困惑。
這並不應該。
三千多年前斬龍一役,世間真龍除了她應該早都被斬殺殆盡了才對。
怎麼還會留有這樣強大的一位存在。
“你到底是誰?”
“等你境界再高些,自然就知道了。”羅素手中的刻刀頓了頓,並未抬頭:“現在還是安心養傷才是。”
王朱金瞳中的困惑與探究並未因這敷衍的答案而散去,反而更濃了幾分。
但她並未糾纏,只是深深地看了羅素一眼,隨即便閉上了雙眼。
小小的身體卻彷彿化作了一個無形的漩渦,肆意吸收著羅素散發而出的龍氣。
雖然不知道為何這龍氣的氣息如此古怪,但只要是龍氣就行。
“羅素。”良久之後,確認自身已經達到恢復極限的王朱睜開眼睛,再度看向羅素。
“講。”
“你是怎麼活下來的?”王朱問道。
按理來說,有羅素這麼一條真龍在,陳清流那邊不可沒有感覺。
依照那群斬龍人的瘋癲程度,絕對是不死不休才對,怎會讓他成長到如今這個地步。
“無人殺我,自然便活下來了。”羅素道。
“不說就算了。”
見羅素還是不正面回答自己的問題,王朱也不好多說什麼。
畢竟她如今太過弱小,想要繼續存活下去,還得倚仗著這麼一位族中長輩。
……
雪霽初晴,小鎮覆著一層鬆軟的新雪,陽光灑下,映得泥瓶巷滿是冰水的泥路和兩側屋簷的冰稜都晶瑩剔透。
王朱換上了一身硃紅色短襖,跟著羅素早早的出行。
他們的第一站是鄉塾。
齊靜春作為作為坐鎮小鎮的十四境聖人,對於王朱的脫困自然不可能毫無察覺。
相較於文廟中的其他讀書人而言,齊靜春並不排斥、歧視異類。
甚至於,王朱的脫困其實是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結果。
是以,於情於理,羅素都該帶著王朱過來拜會一二。
恰好今日鄉塾放沐,一人一龍便毫無阻礙的進到了鄉塾裡頭。
學塾後頭有個院子,北面開了一個矮矮的小柴門,能夠通往竹林。
竹林鬱鬱,綠意欲滴。
羅素與王朱趕到時,就看見那個文質彬彬的青衫先生如往常一般,已經坐在了南邊的凳子上,手裡捻著一枚黑棋,遲遲不在空蕩蕩的棋盤上落子。
“哼,儒家聖人,不過如此。”
王朱抱臂盯著齊靜春看了許久,小小的鼻子裡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哼,下巴揚得更高了。
羅素昨日渡入的那一縷精純龍氣,如同在乾涸的河床裡注入了活水,雖遠未恢復,卻已讓她擺脫了油盡燈枯的虛弱,骨子裡屬於真龍的桀驁便再也壓不住。
在她看來,這方天地所謂的大能,不過爾爾,若非羅素在側,她恐怕連正眼都懶得給。
“小孩子家家不懂事,小齊你大人有大量,多多見諒。”給了王朱一記鐵拳爆k,羅素輕笑著對著齊靜春說道。
他來驪珠洞天也有三年了,羅素與齊靜春也早已經熟悉。
畢竟有阿良和白也這兩個中間人,自是不會無話可說。
有許多時日,羅素懶得備教案不知道講些什麼的時候,也會打發陳平安來鄉塾上課。
“不礙事。”齊靜春的聲音溫煦依舊,對著羅素微微頷首:“不過你既然已經收下她,還需多加規束導引才是,免得日後行差踏錯,為禍一方。”
王朱撇了撇嘴,顯然對“規束導引”、“為禍一方”的評價很是不屑,但礙於羅素,終究沒吭聲。
“這你就更不用擔心了,有小平安在,這小丫頭翻不了天。”羅素來到齊靜春面前坐下,見齊靜春落子,也是緊跟著落下一子,兩人就這般旁若無人的對弈起來。
“說的也是。”齊靜春有些不理解羅素落下這几子的意義,皺了皺眉,一邊沉思著,一邊詢問道:“上次從你那裡借來的書已經看完,可還有新的?”
“說起來,上次借你書已經是兩年前了吧?”羅素隨手又下了一子。
齊靜春揉了揉額頭,終於確定了眼前之人是個臭棋簍子:“既是警世醒世之言,自然需得多加揣摩。”
“自然是有的,你如果要的話,現在就可以給你。”羅素見局勢已無法挽回,果斷便準備撤離。
“不急,先下完這局棋。”齊靜春搖了搖頭,羅素已然窮途末路,再有兩步便能取他項上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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