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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譽王朝北部。

幽蘭帝國。

冥府門前的奈何橋下，一柄劍懸了有整整三千載，見證了此地的興衰。

自太古時期進入末法時代，仙神如朽木凋敝，司管黃泉九幽的冥府，如今也早已是斷壁殘垣。

此時，奈何橋頭，有灰衣少年倚著欄杆，豪飲一口烈酒。

旋即將剩餘酒水傾倒進忘川河中，激起一片水霧。

呵出一口灼氣，少年不由呢喃說道：

“孟姑娘，當年過橋打翻你的湯碗，諸葛在這裡給你賠個不是，近日遇了些麻煩，借幾滴忘川之水一用。”

九幽之地的寒風足以凍裂精鐵，少年僅一襲灰衣獵獵作響，卻泰然自若。

畢竟，這三千年內，他已經踏過這橋一百多次了。

覆手虛提，掌心靈氣流轉，酒壺落到橋下水面，舀其滿滿一壺忘川之水，又滴溜溜旋轉著向上飛來。

陡然一道紅光閃爍，水面炸開，有紅衣女子，身姿窈窕，赤腳輕踩迸濺的水珠高高躍起，一把將酒壺奪在手中。

“諸葛蒼，如今的水月星域如何了？”

女子面容絕塵，細細端詳著手中貼著包裝紙的酒壺，又打量起諸葛蒼身上帶著拉鎖的古怪灰衣。

“諸天仙神都快死乾淨了，靈氣多的地方，倒是出了不少修士，藉助先祖的寶物，實力算是湊合吧！”

諸葛蒼如實說來，伸手向前，討拿河水。

紅衣女子並未刁難，她也想和這個老朋友多說幾句，飄然來至橋面上。

將酒壺親手遞給諸葛蒼，女子讚歎道：“縱使百世輪迴，斷無仙緣，這命格，你終究是打破了。”

收起酒壺，諸葛蒼無奈苦笑，“為了得到修仙的資質，這三千年，我也投了一百多次胎。”

末法時代，輪迴之地幾乎在崩潰的邊緣，藉此投胎，非但風險未知，還要承受痛徹靈魂的折磨。

“如今的太古時期，亡魂只會破滅，想必新生的靈魂該是純淨如水吧？”

失了黃泉引路人，女子知曉會發生什麼。

“後天也就那樣，不過頭腦的確靈性許多。”諸葛蒼轉頭盯著女子，語氣認真：“有時候，你真該出去看看，現在的太古時期，翻天覆地。”

少年想描述一下外界的先進科技和凡人的生活，卻又咽了回去。

這位前輩，走不出過去，也註定不屑未來。

“橋底那柄劍，再不出鞘，該鏽上了。”女子顧左右而言它，果真沒理會諸葛蒼的話。

“水月道場已經放棄太古時期了，當初，該把這柄劍交給蟾宮……”

“別再這裡提那些叛徒！你當初雖無仙緣，但能得到此劍認主，這劍就是你的！”

女子眼睛眯起，語氣冰冷打斷了諸葛蒼的感慨。

深深看了少年一眼，遊手還轉仙氣，半方九幽之地微微顫動。

諸葛蒼瞳孔一縮，沒想到三千年的時間，對方的實力增長迅速，竟有陰司之主的幾分風采。

遠方，萬頃彼岸花海飛散，隨著冰冷的肅殺氣息流轉。

廢墟之上，又有當年冥府坐鎮九幽的悍然氣勢凝聚。

“水月道場會給你一張請帖，以冥府的名號！”

紅衣女子霸道非常。

貫穿九幽的忘川似乎都成了對方的一條經脈，浩瀚的仙氣肆意流淌，摧絕古今。

在這位忘情仙子身上，諸葛蒼看不到一絲屬於末法時代的仙道傾頹，反而是一種亙古永恆真意。

“看來前輩已經決定，要走捨身化道一途了……”

這位忘情仙子孟江離，終究是走上一條其最厭惡的忘我道途，想到此處，諸葛蒼不妙嘆息。

“你現在在俗世什麼地位？”女子突然問詢。

少年面露尷尬，“隱世富豪，算是個古董收藏家，平常，只是個學生……”

“呵！”女子冷笑一聲，又說道：“給本座一個地址。”

“天陣谷，尋險者協會。”

孟江離輕輕臻首，身形倏爾消失在九幽之地。

元神感知之下，了無痕跡，女子已然離開了太古時期。

諾大寰宇，水月星域也不過其中一隅，而星域內又有諸天。

而太古時期，是在諸天之外，有獨特道統的行星文明。

末法時代之後，星域內的諸天悉數落沒，繼而被水月道場放棄，何況區區一個太古時期。

而今，便是一些神體聖體，也未必有足夠的靈氣修煉。

像他這種資質不好的修士，更淪落到沒有仙門願意接納。

若無門庭推薦，他也接觸不到任何一處道場，更遑論星域第一的水月道場。

思索著，諸葛蒼已經藉助幾處古陣法，離開了九幽冥界。

身形閃爍，驟然出現在自己家中的臥室。

深夜時分，有著父母和妹妹同住的三居室，靜的能聽到微微地鼾聲。

諸葛蒼悄聲縮回床上，對著床下點指一道靈氣。

木地板上，陣紋流轉的紙張悉數化作飛灰。

與孟江離見過之後，諸葛蒼睜著眼睛橫豎睡不著，他不免想起三千年前的事。

那時，他不過是個尋仙訪道的凡人，有一身不錯的功夫，當時的太古時期上，還有著諸多仙道門庭。

高天之處有“天都三十三重天”，月亮上有“蟾宮”，九幽之下有“冥府”，各方仙山，無不居住仙神。

任其四方俯仰，卻沒得到一個仙人賞識，甚至被嘲諷“百世輪迴也斷無仙緣”。

不得不說，那些神仙的望氣之術的確獨到。

因為末法時代的輪迴大缺，他每次壽命都不長，有現在的仙脈，也的確死去活來百餘次。

修煉到此，自己已經接近人仙的修為，足以存世三百年。

而各方的仙神，已然作古，令人不勝唏噓。

“古來仙神皆死盡，當有我輩開太初！”

三千年間，諸葛蒼從未活過三十歲，也使得他自始至終保持著一種年少心氣。

這一世開悟修煉，更是狂放，即使平日沉穩，可暗地裡難免有著諾大的理想。

理想，絕非空想。

自己的功法，有著通達起源的道韻。

少年抬手，一道清光緩緩繞著手心流轉。

《玄黃凡塵道法》，脫胎於太古時期至高功法《玄黃永珍》，是他個人參悟出的修煉法門。

“天地靈氣，還轉庭府，明月清風，叩關百樞，青紫朝暮，凡心洗煉，萬鍛紅塵，來去如故……”

祥和氣息隨功法流轉，有裨益元神體魄的靈韻蔓延，滋養著這一世的家人，足保百年無厄。

功法還轉數個大周天之後，諸葛蒼定心而眠。

這是他自創的修煉方法，即使睡去，功法也會如血液迴圈般自行流轉。

漫長的輪迴中，他的元神鍛造精純，對於身體的掌控妙到毫巔。

也只有他，敢在人仙之前這般修煉。

一夜翻轉，旭日東昇。

陽光透過窗簾，照在床上少年的臉上。

不及起床，房門就被猛地推開，一個梳著馬尾的少女叉著腰，忿忿站在門口。

聞聲，諸葛蒼極不情願地翻身起床，揉著惺忪的眼睛，定睛一瞧，周身都難免一顫。

“凌嫣？你怎麼在我家？”

“老師讓你會實驗室，課題有了新進展，你的提議被採納了！”

“唉，多好的黃金週假期……”

掀開被子，諸葛蒼無奈下床。

見少年一身褶皺的灰色運動服，凌嫣面露疑惑。

“你怎麼穿著衣服睡覺？”

“抱歉，讓你失望了，我這就脫……”說著，諸葛蒼就將運動服脫了下來，其內襯著一件畫著幼稚卡通圖案的短袖。

見此情形，少女嗤笑一聲，徑直走到房間內的書桌前坐下。

適時，諸葛蒼的父母和藹笑著端來果盤。

“嫣兒，等阿姨上午去買些菜，中午你把你父母叫來吃頓飯再回學校。”

“阿姨，我們回去一趟，兩天差不多就能回來，到時用我的獎學金去大餐廳！”

凌嫣起身拉著諸葛母的手坐在床邊，笑談著些趣事。

諸葛蒼甚至有些搞不懂，這到底是他的房間，還是這女人的房間。

洗臉刷牙，打理了頭髮，諸葛蒼換了身灰色夾克，陪急著加班的老爹吃完飯，才招呼凌嫣出門。

剛走下樓梯，迎面就見到晨練的幾個老人。

“這小兩口，天天膩在一起。”

“小諸葛，又帶凌嫣去看電影？”

少年摸了摸腦袋，憨厚笑道：“隨便逛逛。”

打小住在一棟樓，自修煉之初至協會都是同學，形影不離，鄰里都知道兩人青梅竹馬。

至於作為當事人的二位，卻因為太熟悉，總有種難以突破的壁障。

凌嫣也不搭理這些老太太，扯著諸葛蒼快步走著。

見女孩耳垂微紅，諸葛蒼也不點破，只說道：

“老劉的課題，看來是琢磨出門道了。”

已經確定本校保研的二人，已經確定導師，名叫劉成，是墨谷學院的物理學和心理學雙料博士。

而老劉在最近花了大價錢拍到一塊奇異的石頭，並要了校方的資金開了新課題。

諸葛蒼當時見到那石頭的時候，就看出那是一塊劣等靈石，其中靈氣都幾乎消散，便是末法時代的修士都未必會多看一眼。

昂首走著，凌嫣對此嗤之以鼻。

“又說什麼牛頓鍊金術，又是什麼萬能之石的，我們這個導師未免也太不靠譜了。”

“沒有在未知中沉迷的心態，誰會去搞科研，你這妮子懂什麼。”

“哼，我不懂。”女孩陡然湊近，盈盈眉眼中滿是審視，“但我可聞出來了，昨天你肯定是喝酒了……”

錯開目光，諸葛蒼不置可否。

盯著少年俊逸的側臉，凌嫣總覺得對方身上有種未知的神秘感。

來至公交站點，寒潮過後的十月清晨略顯清冷，兩人拒絕了冰涼的座椅。

突然的返校，打亂了計劃，凌嫣低頭用語音給幾個小姐妹傳送著訊息。

諸葛蒼思及昨夜九幽之地的事情，不免心事重重。

他能想到孟前輩用什麼方式去討要名額。

橋底那柄劍，該引水月道場氣運，重啟冥府舊日壯闊，如果那柄劍不是認主於他，三千年前，太古時期也未必如此落魄。

“唉。”

輕聲一嘆，諸葛蒼突然發現，一旁的凌嫣早已湊近，偷偷瞧著他。

“滿腹心事！”女孩好奇說道。

“公交來了。”諸葛蒼連忙掏出兩枚硬幣，扯著女孩退了幾步。

凌嫣撇撇嘴，晃了晃手機上的二維碼，“大人，時代變了。”

用手機付款，兩人走到最後排擠在一起坐下。

靠著車窗的女孩從衛衣口袋掏出耳機，戴上一邊，另一邊塞在諸葛蒼耳朵裡。

手機遞在諸葛蒼手中，扒著少年的手放在中間，輕快的調子自耳邊響起，是古裝劇的片頭曲。

凌嫣打了個呵欠，腦袋輕靠少年肩膀。

“也沒見你多認真學習，怎麼就不用手機電腦呢？”

諸葛蒼沒幾個朋友，家裡想要聯絡，透過凌嫣也總能找到他。

這種現代的先進物件，對於他來說，可有可無。

“這樣，挺好。”

倚著少年的凌嫣俏臉一紅，沒想到這榆木疙瘩還能說句中用的話。

正值假日，車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有兩個中年婦人卷著幾個空袋子，邁過車廂內的大包小包，徑直向著後座走來。

“年輕人起來鍛鍊鍛鍊，把座位先給大媽坐坐，等到站還給你們。”

理所當然似的語氣伴著唾沫星飛舞。

諸葛蒼微微抬起頭，給了兩人一個自行領會的目光，又看向電視劇。

“嘿，現在的小年輕搞破鞋學的挺快，尊老愛幼全都餵狗了。”

大媽嗓門響徹車廂，引來不少目光。

凌嫣眉頭皺起，“嘴巴放乾淨點，尊老也不是尊你們這種老。”

“喲，小閨女脾氣不小，我這把老骨頭可不經嚇，要是出了毛病，讓你賠得傾家蕩產！”

婦人喋喋不休，彷彿找到樂子般與凌嫣卯上，各種指桑罵槐的話層出不窮。

同行大媽也覺得丟人，不斷扯著滿嘴髒話的婦人，“劉大姐少說幾句……”

凌嫣氣得胸膛起伏，卻又不屑在這公共場合罵街，權當耳旁風。

“眼睛大，下巴尖，狐狸相，可得當心……”

“大媽還懂看相算命？”諸葛蒼突然開口，語氣平靜，彷彿自始至終沒有動氣。

婦人聽到這句話，嘎嘎笑起，“你大媽看人比算命的還準！”

“倒也未必。”坐直身子，少年笑著說道，“我祖傳八輩算命，看大媽的面相，似是幼年死母，中年喪子的相。”

諸葛蒼隨手掐算，故作玄虛般說道：“苦口留連，這災劫還不到盡頭，還是行善積德的好。”

聽得此言，凌嫣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嘿，劉大姐，這小子算得真準！”

“小憋犢子，你罵我缺德是吧？你知道我老公是誰嗎？在尋險者協會弄死你，跟弄死只螞蟻一樣！”

婦人似要撒潑，指著諸葛蒼的鼻子走近。

“大媽這是嫁了個殺人魔？”

諸葛蒼的話，引得周圍乘客笑聲連連。

婦人面紅耳赤，氣得嘴唇翕動。

正值假日，車上人也願意湊熱鬧，言語交談間，紛紛指責起這潑婦。

剛到下一站，另一個大媽就拽著婦人下了車。

“表現不錯……”凌嫣湊近，心情暢快說道。

輕輕搖頭，諸葛蒼無奈道：“你能拿出對我的一丟丟脾氣，這女人早就嚇哭了！”

女孩抬頭氣鼓鼓看向少年，“你是說我兇？”

看著凌嫣的表情，諸葛蒼玩味道：“這還不兇？”

輕哼一聲，女孩一隻手探至少年腰間，拈花摘葉，只疼得少年倒吸涼氣。

“這小兄弟，以後怕是個耙耳朵。”

鄰座有漢子笑著開口，卻被一旁的老婆拍在腦袋上，“就你不是耙耳朵？”

少去兩個婦人，車廂內明顯氣氛輕快許多。

至公交車抵達總站，兩人下車趕往地鐵站，交談著電視劇的劇情，很快就來到了墨谷學院站。

尋險者協會墨谷學院，不但在天陣谷，就是放在整座太古時期都是一流協會，其內曾出過數位引領當今先進科技的大科學家。

但這協會的建築風格卻十分古樸，園林佈置也古色古香，步入其中，各處雕樑畫棟，鋪面而來的都是天陣谷深厚文化底蘊。

緩步來至實驗樓，因凌嫣發了訊息，教授老劉竟然親自跑來迎接。

這位年近半百的中年人，滿臉憔悴又難掩喜色。

“神蹟！神蹟！諸葛蒼，我們可能要發現新物質和新型能量了！”

“導師，您這精神狀態，該好好休息一下了。”凌嫣著實被老劉蒼白的臉色嚇了一跳。

“能把全能之石研究透，就是死了也值了！”

老劉快步帶著兩人來至自己的地下實驗室。

為了這個課題，借來的數臺大型儀器始終開啟。

一塊大螢幕上佈滿公式，從一些質量、能量和光速的符號中能看出，老劉的確在推演質能轉換。

“這全能之石中，有一種物質，能夠轉換成未知能量，諸葛蒼，你說的很對，這種轉換十分輕易！”

老劉迫不及待地開啟一個巨大的保護罩，這是遮蔽輻射的罩子。

“而且這種能量十分安全！”

機器中間的機械臂上，原本腦袋大小的全能之石僅剩指甲大小，如同晶瑩玉石，卻自行散發著藍色微光。

“這絕對比點金石更離奇，全能之石，全能的不是這石頭，而是其轉化的強大能量。”

老劉眉飛色舞地介紹道：“這能量凝而不散，像離子態般能直觀觀測，甚至，與意識相通！”

凌嫣明眸瞪大，手掩素口。

諸葛蒼故作驚奇，但心中並未驚訝，靈石轉化成的能量，自然就是靈氣。

其中玄奇，作為修士的他，最為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