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夜黑風高時
買下棺材,趙蟾又鬆一口氣。
老劉睡覺的地方總歸有著落了。
他可以一張草蓆裹了殘骸草草埋葬,但過不了心裡那一關。
老劉教他採漆、教他強身練體、教他做人的道理,是他的恩師,不能敷衍應對老劉的身後事。
趙蟾特別記仇,乃至睚眥必報,卻又有恩必償。
像是那隊商徒在夕照客棧調戲婉兒姐,既然他吃了婉兒姐的飯,便不惜得罪商徒們,還她一飯之恩。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奸詐,同樣也有小人物的堅守。
付了棺材錢後,徹底一貧如洗。
趙蟾不在意,錢財是身外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他更看重自己是否得到了成長。
楊昀住在弄歲巷一旁的遮草巷。
他知曉楊大哥的宅子。
在彩煙街遠遠望了一眼那外鄉人藏身的角落,繞遠路去了遮草巷。
小巷伸手不見五指。
停在楊昀家門前,趙蟾隱約聽見楊大哥剋制的讀書聲,許是怕深夜吵擾了街坊鄰居。
輕輕敲門。
楊昀讀書格外聚精會神,未曾聽見。
趙蟾收手,默默等候,待楊大哥讀書聲告一段落,復又敲門。
這下,院子傳來急匆匆腳步聲,木門嘎吱幾聲,楊昀站在門內,拱手作揖道:“哎呀,賢弟等了許久吧?快請進,為兄怠慢賢弟,著實汗顏。”
趙蟾一板一眼回禮:“楊大哥嚴重了,明明是我誤了時辰。”
“無妨,長夜漫漫,你我兄弟儘可徹夜探討學問。”
回禮之後,趙蟾才邁進院裡。
楊昀把燈芯剪了剪,使燭火更加明亮。
趙蟾盯燭火看了一會兒,火光彷彿燒破了黑夜。
小心翼翼收起書籍,楊昀坐在他身邊,稍稍寒暄幾句,便談論起書法。
趙蟾聽的極其認真,不放過楊昀說的任意一句話,遇到不懂的地方,等楊昀說完這段話,再提問。
兩人彬彬有禮,興致高昂。
楊昀講解至妙處,興奮地手舞足蹈,掌著燭火鋪開劣紙,毛筆浸滿墨汁,一筆一劃演示給趙蟾看。
直到丑時響起雞鳴。
楊昀方才意猶未盡的笑道:“書法之道,浩瀚深遠,絕非一夕一朝可以練好,須得下苦功夫,堅持數年之久,或許才有所小成。賢弟今年該是十四歲吧?”
“對。”
“十四歲的年紀習字稍晚,但賢弟是良才美玉似的俊俏人物,只要堅持習字,未嘗沒有功成名就那一天!賢弟須知大器晚成四字!”
楊昀像是怕趙蟾對書法之道望而卻步,拉著他的手,情真意切道:“古來聖賢求學之時,不懼艱難險阻,只要求得真學問,所有困苦皆甘之如飴。聖賢大道雖遠,但聖賢求學時的篤學不倦、業精於勤,卻是我輩讀書人該謹記於心的瑰寶。”
“賢弟家貧,為兄是知曉的,這些紙張和筆墨,算是為兄送你的禮物。”
楊昀自己家同樣窮的叮噹響,趙蟾哪會收下?
連連推辭。
楊昀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書生,又怎會攔的下趙蟾這位中品鍛體境的少年郎?
他抽開身子,跑到大門前,向楊昀深深一揖,替他關緊大門,扭身消失在黑暗裡。
楊昀跺腳長嘆,一方面為趙蟾此般“君子不食嗟來之食”的行為感到驕傲,一方面嘆惜在書法之道天資極高的少年郎,卻因家貧無法專心致志練字讀書而感到蒼天不公。
他清楚的知道,適才的講解,由淺及深,趙蟾聽的滋滋有味,提出的不解,亦是正中要害,非天資極高者,不能察覺!
其實私塾的先生早已講過書法之道,趙蟾忙於採漆賺錢養活自己,錯失了機會。
楊昀返回屋裡,垂首看著他寫下的一段字。
這段字是為趙蟾拆解字型用的,筆法規矩森嚴、張弛有度,若是叫主持科考的督學看到了,必驚為天人。
他呢喃唸誦:“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賢弟,為兄恰恰是依靠這段話,才能不墮心氣,一心撲在聖賢書上!”
“這段話,同樣送給你。”
……
仇高摸黑翻進趙蟾家裡。
拔出佩刀。
腳步輕悄悄地走進屋內。
依稀看見床畔。
馬上揮刀就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