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從清醒的現實中醒來。他睜開眼睛,望著窗外。
這時,天色尚未亮起。
一陣風從窗戶外吹過,撩起窗簾,也拂過面容,一片花瓣在風中被送到他的身前,落在掌心。
低頭一看,二樓的落地窗臺上,不知何時已經灑落著許多粉色的花瓣。
他被吸引著走向窗臺方向,推開虛掩著一半的窗戶。
開啟窗戶的時候,一陣風吹拂而過,嗅到了某種透明的震顫。像蛛絲斷在風裡,像冰面裂開第一道細紋,某種沉睡的事物正從枝頭簌簌起身。
殘月尚在西天徘徊,東邊卻已漫起微光。
低頭看去。
晨風吹去薄霧,白軒驟然睜大眼眸,被庭院中的景色所震撼。
那些昨夜還瘦骨伶仃的枝條,此刻竟綴滿百千朵怒放的櫻花,櫻花在幽藍的天光裡舒展,彷彿月光凝成的蝶群忽然獲得了形狀,又像是星辰墜落時被枝椏接住,化作柔軟的花盞,在風中妖嬈舒展著身姿。
無人知曉的夜色裡,百年櫻木只一夜間,綻放出了滿樹櫻花,它在盛放,怒放!
白軒望著這一幕,即便意識到這或許是自己親手造就的風景,也還是為這份草木之靈的蓬勃生命力而震撼。
然後,他看到了一名女子走向庭院中央。
定睛一看,那不是什麼女子,而是上官櫻。
第一眼認錯了,是因為她原本的一頭白髮竟是化作了烏黑,那樣貌也變得比以往更加年輕。
上官櫻披著禦寒的披肩,走在柔軟的草坪上,一步步走向盛放的櫻花樹,來到樹下,望著垂落的花枝。
眼神不是在驚歎眼前的奇景,而是陷入了回憶,像是記起了一件很久很久之前就遺忘的往事,眉宇間盡是些無法釋懷的往昔記憶。
她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抬起又收回,像是鼓足某種巨大的勇氣,指尖觸碰在櫻木上。
剎那間,沉睡的花魂被驚醒了,晨風掠過樹冠,帶起層層迭迭的粉色漣漪,細碎的花瓣掙脫萼託,織成流動的雲錦。
櫻花將她包裹在內。
上官櫻回到了好多年前的那個春日。
當年,還是個孩童的她,也是在這棵樹下游玩,只是剛剛來到這裡,她就患上了花粉症,也因為太喜歡這棵櫻花樹,悄悄跑到院子裡睡著了,身體虛弱的她生了一場大病。
匆匆而來,匆匆而歸。
那時候,有一個同齡的女孩,在樹下陪著她待了一整天,兩人一起做遊戲,一起承諾做朋友,約好要再見。
幾十年歲月度過,她已經成了垂暮的老婦人,而這棵櫻花樹還在留在原地等著她回來。
她都想起來了。
“櫻。”
她聽到了聲音,驀然回首望去。
櫻花樹的後方,悄然走出一名妙齡女子,她穿著和服,上面點綴著無數盛放的櫻花,頭上彆著粉色的髮髻,氣質優雅如公主,五官溫婉似春風。
隨著春日而到來的櫻花姬靜靜的站在樹下,緊張而侷促的望著上官櫻,她小心翼翼的問:“你的身體,還好嗎?有沒有生病?感不感覺難受?”
“沒事,我沒事。”上官櫻一步步朝著櫻花姬的方向走去,滿臉歉意,老太太或許這輩子都從未表現的如此慌忙:“對不起,對不起,我來晚了,我甚至忘記了你,對不起……”
一句句道歉。
櫻花姬眨了眨眼,一臉懵懂,這是在說什麼呢?並不晚呀。
她輕輕拉著對方的手,一如好多年前,第一次甦醒的櫻花姬握住朝著自己伸出手的女孩時那樣。
“歡迎回來,櫻。”
上官櫻呆了呆,然後用力的抱住了櫻花姬。
起初無聲,然後是嗚咽,最後是抑制不住的大哭。
櫻花姬不明白為什麼她要哭泣,難道是見到自己不高興嗎?可她抱的那麼緊,就像是害怕失去一樣。
很溫暖。
心臟的跳動很有力也很好聽。
櫻花姬輕輕的摸著上官櫻的頭髮和後背,溫柔的撫慰著:“好啦好啦,沒事的,沒事的,我就在這裡哦……”
僅僅見過一面,僅僅相處了一天,卻持續了五十年的等待和友誼。
櫻花姬不僅僅是她的朋友,也是她童年的迴響,是她一生中最無憂無慮的美好時光,更是她親人們留下的寶物。
白軒站在二樓,沒去打擾這份闊別已久的重逢。
晨曦恰逢其會的踩點降臨。
他望見一縷陽光從遠方亮起,金線穿透薄如蟬翼的花瓣,將每朵櫻花都變成剔透的琉璃燈。
庭院草坪上積起香雪,而枝頭的花仍在不斷綻放——這盛大而寂靜的甦醒,恰似神祇在天亮前打翻調色盤,卻將斑斕盡數藏進花苞。
降臨的晨光浸透每一寸肌理,那些被夜色壓制的色彩終於噴薄而出,在破曉時分完成了最恣意的叛逃。
整座庭院忽然盛滿光的漣漪,連石燈籠斑駁的裂痕裡,都開出細小的花影。
在這美不勝收景色的最中央,是緊緊相擁的她們。
她在櫻花樹下落淚。
她在櫻花雨中微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