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朝陽初升。
皇帝柴榮親率三萬禁軍精銳,文武百官隨行,旌旗獵獵,甲光耀日,向著淮南浩浩蕩蕩進發。
車駕轔轔,馬蹄踏碎落葉,在東京城外捲起漫天塵沙。將士們的鐵甲在晨光中泛著冷冽的寒芒,長矛如林,直指蒼穹。
秋風掠過軍陣,帶起一片肅殺之氣,彷彿連天地都為之屏息。
李奕等四位留守東京的文武,肅立在南薰門外,躬身拜別御駕。
秋風鼓瑟,捲起官袍廣袖,吹動城頭旗幟獵獵作響,護城河畔的蘆葦在風中低伏。
遠處,出征大軍的身影漸漸消隱在蒼茫的天際線下。最後一抹旌旗的殘影也被塵土吞沒,只餘下空蕩蕩的官道蜿蜒向遠方。
李奕望著漸行漸遠的旌旗,眉頭微蹙。他的手指攏在袍袖裡摩挲,思緒卻飄向了另外一件事上——
皇后符氏如願陪著皇帝出征,在昨日還特意召符二孃入宮。而且姐妹之間說了些什麼,李奕已經從妻子口中得知。
至於大符後的心思,李奕其實也能猜到,無非是未雨綢繆,提前為幼子柴宗訓鋪路。
畢竟對方出身於將門符家,又嫁過兩任丈夫,還親歷過河中三鎮的兵禍。她對世道的殘酷定然有很深的體會。
而且當年她被郭威送回孃家,父親符彥卿非要逼著她出家,可她愣是頂住了壓力堅決不肯。
由此可見大符後也是個頗有主見的女子。
如今皇帝柴榮活的好好的,自然能替母子倆遮風擋雨,但萬一呢……殘唐五代以來,最不缺少的就是意料之外的情況。
哪怕歷史程序現在已經發生了很大的偏移,世宗柴榮未必依舊如歷史上一般英年早逝。
但誰又敢保證不會發生什麼新的變故?“姨母也是母……”回想起符二孃轉述的這句話,李奕在心中反覆咀嚼了幾遍,眼神逐漸深邃。
依照昨日大符後召見符二孃時表達的意思,再結合柴榮把自己單獨留下來說的那番話,倒是讓李奕品出了另外一層含義——
皇帝和皇后或許想將自己培養成未來輔佐皇子柴宗訓的中流砥柱?
當然也有可能只是在畫大餅,特意用來安定自己的心思……但李奕轉念一想,哪怕只是給自己畫大餅,也說明是能有倚重自己的地方。
再者說,對於皇后而言,自己是她親妹妹的丈夫,也是皇子柴宗訓的姨父,除了自己之外,確實沒有更好的人選。
難不成還指望著李重進和張永德能在將來某一天會真心輔佐她的幼子?
秋風掠過,拂亂了李奕鬢邊幾縷散落的髮絲,卻拂不去他心底悄然滋長的野望。
若柴榮依舊如前世般英年早逝,若符氏姐妹依舊相繼入主中宮——那麼未來的大周太后將會是自己的小姨子符六妹?
真要到了那一日……想到這裡,李奕忽地一愣。符二孃和大符後之間姐妹情深,他卻在這盼著妻子的姐姐早逝。
自己何時已經到了這等利慾薰心的程度?李奕心下默然。哪怕是歷史上發生過的事,但自己實在不該這般急切。
說到底大符後對自己也有恩情,在自己的婚事上起了關鍵作用,否則自己不會成為皇帝的姻親,同時還獲得了皇帝格外的信重。
李奕深吸了一口氣,晨間的涼意沁入肺腑,讓他躁動的心緒漸漸平復。
恰在此時,一片枯葉打著旋落在他肩頭,又隨風飄向遠方,如同那些不合時宜的念頭,轉瞬即逝。
……
皇后符氏乘坐的是一輛四駕的馬車,減震效果雖比不上後世的汽車,但寬敞的車廂能減輕不少顛簸。
車廂內還鋪設厚實的褥子和軟墊,車輪也用皮革等柔軟材料包裹,這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現代橡膠輪胎的作用,透過增加柔軟度來增強緩衝效果。
舒適度確實要比普通的馬車好上許多,行進間只能聽到細微的吱呀聲,並沒有十分顛簸的感覺。
再加上官道比較平坦,行進的速度也很緩慢,不至於太過受罪。
符氏斜倚在軟墊上,不時命女官敞開車簾透氣。簾子拉開,從馬車裡能看到外面的浩大景象。
軍隊沿著大路緩慢行進,原野中排開了一字長龍,軍陣如龍、旌旗蔽空,根本望不到盡頭。
將士們的鐵甲在秋陽下泛著寒光,馬蹄踏起的黃塵直上九霄,將半邊天色都染作昏黃。連綿的塵霧遮天蔽日,好似人們在舉國遷徙一樣。
中軍帶著皇家的依仗,還有不少官員和宮人隨行,前進的速度十分緩慢。一連幾天都在趕路,直到九月二十六日,才抵達了陳州城外。
若再往前去就是潁州,而過了潁州便到了壽州境內。
因此皇帝下令大軍在陳州暫駐,把州治衙署設立為了行轅所在。同時任命史彥超為前軍行營步軍都指揮使,率領一萬步卒先行趕往正陽馳援。
已近十月,距離立冬沒有幾日了,氣溫也開始逐漸下降。
白日裡雖還有幾分暖意,但早晚的寒氣已漸漸侵肌透骨,連撥出的白氣都能在眼前凝成薄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