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袖的目光落回手中的孤山玉符,這件東西對她參悟自身或許價值有限,但……在另一個人眼中,卻絕對是無價之寶!
“鄭虎鯊,我的好大伯!您在八境之前,也卡了很久了吧?只差那臨門一腳?”
她低聲自言自語:“為了得到這份完整的孤山劍藏,理清邁入八境的正確思路,補全鄭氏缺失的傳承,你應該能接受借出祖堂最終底蘊‘海王法印’的交易?同時我也退讓一步,重新‘遵從’順著你的意思?”
就算是在鄭袖入主長陵、成為大秦皇后、權勢無匹的這些年裡,作為她母家的膠東郡,依然經常冒出不同的聲音,這聲音背後的主人,便是鄭虎鯊和他所屬的派系。
這裡面有許多原因,比方說鄭袖是他和鄭煞聯手教匯出來的,長期掌控著她和她身邊的一切,就像她頭頂籠罩著的巨大陰影:
任何真正喜愛之物都會被家中剝奪,喜歡的狗被殺死,一起讀書修行的玩伴被安排成襲殺於她的刺客,只為讓她沒有弱點。
但最關鍵的,還是修為與戰力:即便是在參悟了這些孤山劍宗的蓋代絕學,實力精進不少的今日,鄭袖仍然沒有多少戰勝這位大伯的把握,甚至很可能會敗得很慘,畢竟家裡對她幾乎是知根知底,明曉各種底牌。
這並非她的天賦不行,而是有些人修煉的功法不同,本身的體質不同,造就了真元本身的力量和真元在體內積蓄的數量,都和正常的修行者截然不同,遠超同階。
當年的王驚夢是其中之一,而現在的鄭虎鯊也是其中之一。
丁寧對稍遜半籌的鄭煞,評價都是有望八境,只是因修錯了星火劍經,本命元氣駁雜,承載了過多星辰元氣的侵蝕,才失卻了機會,那麼修有純正滄海訣的鄭虎鯊,便是有著極大機會順利跨越!
據鄭袖所知,鄭氏最早的那幾位先祖,原本應該是有通向八境的傳承的,只是才自海外古墓發掘到了那些典籍不久,族裡就遭遇了一場難以對抗的外來劫禍(摻合天涼派系紛爭),遺失損毀了大半,打斷了崛起。
故而,鄭虎鯊這般底蘊深厚的人物,所欠缺者,一是八境的道途隱於迷霧,難以真切領悟到相關的手段,來撬動這個門檻。
二是執念未消,未能得到家裡全部的認可,成為鄭氏的絕對話事人,無法讓膠東郡所有的力量和自己的意志融為一體,力往一處,攜此龐然勢力,正式踏上長陵的舞臺,徹底名震列國,而非偏安一隅的海疆巨擘。
“只是成為一個地方門閥的家主,並‘進軍’長陵,在大秦王朝獲得不可更易的超然地位,為此甚至能打壓你的皇后侄女,這般吝嗇和短視,居然反倒成了他易於修行、突破境界的‘助益’?”鄭袖冷笑,何其諷刺!
“希望他真能如期破境吧!到時候,演上幾場伯慈侄孝、家族和睦的大戲又如何?”
鄭氏需要一個光輝的皇后作為門面,鞏固他們深入長陵乃至天下的權勢觸角。
而自己,需要他捧著那份新到手的孤山劍藏,迫不及待地揮霍著膠東郡的力量,一頭撞入長陵這片汪洋,去觸碰那水面之下最龐大、最危險的礁石——元武!
鄭白鳥?這個族叔似乎正在暗中聯絡朝臣,策劃什麼陰謀,想要借新政之題來發揮?可他根本就不知道,其人行動的每一步,都下在了自己的棋盤上,被試探性地推上了檯面,只為攪動長陵這潭死水。
無論他成功與否,膠東郡的觸手都將在眾目睽睽之下,深入大秦權柄的核心,從而牽扯引來鄭虎鯊的狠厲手段,不斷追加資源,乃至於親自下場,在新政所席捲難以阻擋的大勢跟前,強勢討回鄭氏“應得”的利益。
大伯啊大伯,你的執念,你的格局,你的一切弱點,都將成為我鄭袖手中最鋒利的矛,最沉重的鐵砣,正如你過去利用我那般。
鄭袖的目光緩緩抬起,越過高高的宮牆琉璃簷角,投向那一片幽深無垠的墨藍夜空。
亙古的星辰稀疏地點綴其上,冰冷、遙遠,它們的光輝穿透了無垠的時間長河,俯視著人間螻蟻般沉浮的王朝興滅。
鷸蚌相爭……待大伯這頭貪婪兇悍卻註定失敗的瘋鯊被元武雷霆般撕裂,當元武被這驟然掀起的波瀾持續牽制精力,直至付出慘重代價……這秦宮深井之上無懈可擊的天空,便有了那轉瞬即逝的縫隙!
而她,只需要在那縫隙出現的剎那,輕輕踏入屬於她的那道……啟天之門!
那時,縱然鄭虎鯊粉身碎骨、縱然膠東郡被元武藉機狠狠敲打、甚至整個大秦王朝因此分裂動盪,乃至最終分崩離析……
只要她能邁入八境啟天——那又如何?!
“有的人平平淡淡地生活,就覺得很好了,有的人要得到一切光鮮亮麗,才愛這一生。”
“有些人窮盡心血,只為建起一座萬世永存的完美江山,就像痴人仰望那永恆不滅的漫天星辰,幻想著伸手將其摘入凡塵,嵌入他那名為‘千秋偉業’的冠冕之上。”
“但對我來說……任何所謂完美的事物,一旦建立起來,它的終極意義,就是用來毀滅!”
“將一座耗費無數心血壘砌、完美無瑕的萬仞巨峰,在一夕之間……親手碾作齏粉!那種剎那間的崩塌帶來的聲響和光焰,那湮滅後的死寂虛無,才是這世上最動聽的樂章!”
“越是光芒萬丈看似永恆的東西,摧毀之時,才最是動魄驚心。它們註定……短暫得像一顆註定燃燒殆盡、劃過亙古長夜的……流星!”
萬籟俱寂。
唯有殿角未融盡的雪粒隨風落在精銅燻爐之上,發出極輕微的沙沙聲。
……
數個時辰後,晨光漫過靈虛山。
此山傍大河而居,彷彿隔絕了外界的凜冽冬寒——山間竟偶有蟲鳴輕響,半點不見肅殺。半山以下,白霧如浪般繚繞;半山以上,卻清明如洗,整座山望去,恰似浮於碧水、飄於雲霧之上。
它距離長陵並不太遙遠,只是除了極少數這座山門中人刻意挑選的修行天才之外,長陵其餘人卻一生都無法得門而入。
這座山,便是靈虛劍門所在。
世所周知,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是當今天下最強的兩處修行地。
然而和前者相比,靈虛劍門卻是更為神秘。
不止在於其劍經、功訣的極少外傳,還在於門中最為強絕的五名宗老——他們的蹤跡、甚至姓名,都幾乎不為外界所知。
被列為靈虛五宗之一的齊金山,就是這樣一位連自家真傳,都從未見過半面的神秘存在。
今日之所以破例踏出隱居之地,只因他一早便聽風辨訊,知曉宗主顧淮即將結束虛劍谷的閉關,親自接見一位遠來的貴客。
“什麼貴客?莫不是鄭袖派來的侍女?給咱們宗的走狗敗類下‘喻旨’來了?”
披頭散髮、毫無宗師氣度的齊金山轉頭望著某處幽靜山谷的上空,十分隨意地評價諷刺道。
在他看來,無論是背棄師友投效元武鄭袖、從而坐穩了靈虛劍門宗主之位的顧淮,還是這十幾年來靠著一些特殊的通道,朝廷送進山門進修學習的外門弟子,都是必須清剿鋤滅的雜草,辱罵起來毫無顧忌。
若非修為不足,又有人會攔阻,齊金山恨不得現在就拔劍斬殺了這沐猴而冠的狗屁宗主。
“再等等,看看顧淮閉關這些年,霸佔了洗劍池長期的產出,究竟修成了什麼手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