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第一人民醫院特護病區。
夜色靜謐,這裡完全沒有醫院特有的消毒水混合酒精氣味,空氣中浮動淡淡的花香和樹葉清香,偶爾小樹林裡傳來幾聲悅耳的鳥鳴。
小樓東首病房,從裝飾和佈置來看根本不能稱作病房,豪華程度堪比五星酒店,水晶吊燈、羊毛地毯、真皮沙發以及各種精緻名貴器具,牆上掛著四五幅價值不菲的油畫,平添了幾分高雅的藝術氣息。
乳白色造型精緻的陽臺前,有個瘦削且略有些傴僂的男人身披外套久久佇立,好幾次有醫生護士從樓下經過,遠遠見了連忙繞到別處,以免打擾這位衡澤最有權勢大人物的思緒。
是的,他就是衡澤市委書計郭文章,人稱“病尉遲”。他渾身是病,尤其傷腦筋的咳嗽幾乎從年頭到年尾不消停,動輒頭疼發熱傷風感冒去醫院,一日三餐吃的藥比飯還多,可說也奇怪,病成這樣居然在有火藥桶之稱的衡澤穩穩做了六年市委書計,期間換了三任市長,大權始終牢牢掌握在郭文章手裡。
從第四年起,每年都有小道訊息郭文章將調離衡澤,每次都證明純屬烏有,說明省·委相信他的執政能力和掌控局面水平。今年的說法是“郭書計調任省發改委主任”,恐怕有點影子,畢竟郭文章在衡澤滿打滿算六年兩個任期,賴不下去了。
面對外界眾說紛紜,誰都不知郭文章心裡怎麼想,反正入夏後他就“身體不適”搬進了特護病房,此後除非重大會議、重要活動、省級以上接待才露面,期間兩次最高階別市委常委會都改到病房旁邊會議室進行。至於萬眾矚目的省·委考察組,郭文章僅僅“抱恙參加”了幹部大會、接風晚宴和接受考察組談話,其餘時間照例閉門批檔案、看材料、研究國內外動態,搞不清他到底胸有成竹,還是看淡世事。
郭文章巋然不動,衡澤官場卻暗流洶湧,很多人抱著既期待又恐懼的心態等待即將而來的大震盪。
多個管道都明明白白釋放出一個資訊:省裡已經痛下決心對衡澤來一次全方位、顛覆性的人事洗牌!
的確,衡澤官場現狀已經到了不能不動,必須大動的程度,僅說三個現象就知道該市情況何等糟糕:
橫穿全省南北的交通大動脈陽玄高速公路,七澤其它六個市境內路段均區域性通車,唯獨衡澤段工期一拖再拖比原定期限晚了九個月,分管交通的蘇副省長到工地督辦了兩次還不知何時峻工。
關於省屬國企大明曙光機械廠改制工作,省國資委等多個部門聯合批准的方案擱置兩年了仍遲遲無法實施到位,工廠全面癱瘓,數千名工人動輒到省裡上訪、*國道省道中斷交通、圍堵市府大院,鬧得雞犬不寧。
工作抓不上去,大案要案卻接二連三,郭文章第二個任期裡落馬的副廳級及以上幹部達到5人,縣處級11人,被省紀委指名道姓斥為“前赴後繼的塌方式**”,上個月分管城建交通的副市長在全市大會現場被帶走,至今沒有音信。
省市兩級對郭文章卻有截然不同的評價,有人說一把手要對衡澤混亂無序舉步維艱的困難局面負責,特別六年換了三任市長,不可能都是人家的問題,郭文章難辭其咎;有人說衡澤現狀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和,要不是老成持重的郭文章鎮著不曉得要捅出多大簍子。
無論如何,隨著省·委組織部考察組的到來,註定盤旋在衡澤街頭巷尾的傳聞終將落地。
豪華病房響起輕微的敲門聲,郭文章籠了籠披的外套,邊從陽臺回屋邊道:
“進來。”
“郭書計晚上好!”進門的竟是昨晚案情通報會上呵護秦鐵雁、車上唱戲文插科打諢的市刑警支隊長田奧。
郭文章和藹地指指沙發:“來,坐下聊。十多年了老田模樣基本沒變,白頭髮也沒多一根,難得,難得。”
田奧不好意思笑笑:“染過了,平均一年染兩次。”
“染髮劑成分複雜,要注意控制次數,”郭文章轉而道,“逃逸的7名精神病患者有著落了?”
“向郭書計彙報,兩小時前在牧馬灘東側連船帶人一舉抓獲,但小輪船上只有6人,還有1人下落不明!”
說到這裡田奧嘆了口氣,“沒法審訊,6位大爺真是精神病患者,語無倫次毫無邏輯。”
“向孫市長報告了嗎?”郭文章關切地問。
“沒有,參與抓捕的都是信得過的兄弟,我下令嚴密封鎖訊息,您是第一位知道的市領導。”
“逐級上報程式還是應該履行,注意時間點把握就行了……”
郭文章滿意地笑了笑,捋捋頭髮道,“老田覺得下落不明的那位精神正常,是嗎?”
田奧道:“漆黑一團的夜間在近海操縱小輪船開到100多海里外的牧馬灘,精神病患者絕對做不到——精神鑑定要素之一就是能否長時間集中注意力。小輪船漂泊在視野開闊、容易救援的牧馬灘水面,釋發救生球又不讓船上6人上岸,我懷疑那人故意把船隻和人交到警方手裡避免事態惡化,至於他本人大概已經逃之夭夭。”
“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郭文章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