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升起,天光在葬禮中大亮。東君又駕著金烏,來到泗水的天上。太陽的金輝落下,照亮祭壇魂幡與墳丘,照亮主祭的張承負,也照亮了一眾道徒與士卒敬畏的臉。
“黃天之命,賜安魂所。其亡者,得息焉~~”
眾道徒齊聲唱和,以盾牌做鼓鈸,口出哀聲,有如哭靈,亦似送別。篝火升起繚繞的青煙,黃紙符籙火徐徐燃起。火星躍動著飛上天空,就像逝去的魂魄,帶著眾人的希冀遠離。這一場安撫人心的葬禮,終於就此完成。
然後,許多人都簇集上前,圍著張承負,露出一張張感謝與希冀的臉。眾渠帥門徒對張承負尊敬的態度,自不必說。就連桀驁抱團的泰山眾,還有歸附未久的大野澤眾,看向這位“太平道符師”的眼神,也都多了份敬重與感激,甚至還有一點難得的期待。
“謝郎君主持葬禮!”
“張符師,等我死後,能不能也為我主持這樣的祭禮?”
“對!連年大災,我族中許多人都病死了,也不知魂魄飄在哪裡…”
“是啊!符師,能不能也為我的阿父阿母,招魂引路一下?”
張承負被圍在原地,看著那些敬大於畏計程車卒,聽著對方期待的詢問,心中泛起波瀾。
無論是泰山眾還是大野澤眾,其實都是位於“儒家秩序”的最底層。在漢代經學建立的秩序中,他們有“賊寇”的名頭,與最底層的流民佃農一樣,沒法獲得任何的精神安撫,甚至連死後都要變成孤魂野鬼的。這種恐嚇,也是士族們用以控制百姓順從的方式之一。而只有當太平道出現後,他們才第一次,獲得了這種原本屬於士大夫階層的祭祀,獲得了難得的“精神撫慰”!“黃天所鑑!只要我能抽出空來,就一定會為你們主持安魂的祭禮!不僅是我,太平道其他的符師、祭者,也都會幫助你們,只要你們戴上黃巾,信奉太平黃天!”
面對這一張張急迫的面孔,張承負認認真真,給出了發自內心的許諾。在他的眼中,這些同生共死的門徒同袍,都有獲得祭祀與香火的資格。甚至,若是太平道起事後,能夠取得一塊穩固的根據地,那他必定要樹立一片碑林,把戰死門徒的姓名與屍骨,都儘可能的埋在其中。然後,再建起祠廟,在這片華夏的土地上,第一次為這些最平凡普通的黔首,供奉上傳承延續的香火!“好!好!郎君答應了!”
“說話算話,一諾那個.百萬錢!”
“我們泰山眾也戴黃巾!等我回去,給阿父阿母山裡的墳裡,也埋上兩條!”
眾人又是一番熱鬧,圍著張承負,臉上也顯出些生動的笑來。這位年輕的首領,既能同生共死、帶著他們打勝仗,又為他們戰死的弟兄給出了足夠的撫卹,還親自主持了關係魂魄的祭禮。這三種舉動,可都是這個時代最能收服人心的,尤其以“通鬼神”的祭祀,最是少見難得!“好了!彭鱨,我們就此分開吧!成武縣就在前面,王度也派了接應的人,提前為你做了鋪墊。你這就帶著馬車和財貨,去段氏莊園投告吧!”
“是!唯郎君令!”
大野澤彭鱨恭敬行禮,難掩心中的激動與熱切。只要能借段氏的勢力,吞下李氏在大野澤的私田,跟著他的弟兄們就都有了著落,家眷們所在的村莊也會好過許多。哪怕今年又是一個災害的年份,靠著大野澤的水灌溉,再恐嚇失去李氏支援的本地稅吏,那數以萬計的澤邊百姓,就都能活下去了!“踏踏踏!”
馬蹄聲與馬車同時響動,太平道一百多人的隊伍,也就此一分為二。張承負望了眼遠處依稀的段氏莊園,看著那依然明亮的火光,下意識的握緊腰上的精鐵短刀。這短刀飲過世家與豪強的血,卻還沒飲過同樣兇狠欺凌的宦族。只不過,此時的段氏還是他太平道起事的“幫手”,是必須拉攏與借勢的力量。
“要想成事,總要把敵人變少,朋友變多。而為了最終的目標,每一次只能樹立一個敵人,逐步地消滅掉這些敵人的力量,而鬥爭永不停止.”
“眼下,我們的力量還有限。別說是宦族,就連其他各地的世家大族,也要儘量虛與委蛇,只對影響到根據地與起事的幾家動手!後面的時間,還很長很長,能走到哪一步,也未曾知曉。只是這條路,一定是對的!.”
張承負凝望了許久。那些原本只是“理論”的話語,都隨著他的所作所為,隨著他的實踐思考,漸漸在他的腦海中鮮活起來。
這是來自後世的“屠龍術”,而要屠的“龍”,也從不是什麼具體的人。而是這個不公的漢末世道,是這群世居高位的門閥世家、宦族官吏,這群腐朽到極致的剝削者。無論是否會輪迴,但總要有人第一次點燃火炬,讓天下人都第一次見到!這才是他來到此間的真正意義,而不是什麼聲色犬馬、蠅營狗苟幾十載,再弄出什麼張姓的世家來.“走!我們也走吧!老師大概也等的急了!”
“駕!駕!.”
回去的路總是很快,這八十來個全副武裝,帶著騎兵的隊伍,道上自然無人敢招惹。實際上,兗州連年大災,流民、山匪與水匪四起,豪強護衛動輒殺人,郡國兵也會對小商人動手.路上早就沒了普通的行人,村民們更不會離開家鄉二十里。連之前的伏擊,僅有的一隊商販遠遠看到人馬煙塵廝殺,就趕緊逃走了。
“弟子拜見老師!”
“嗯,此行如何?”
“李氏家主、少主,一百李氏子弟,盡數誅殺!沒有走漏任何訊息,對外只會說是大野澤眾所為!”
東平陸天齊廟中,張承負伏跪在地,對上首的大賢良師張角、天醫張寶,恭敬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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