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一小對視了一眼,默契的笑了笑。張承負請老人家繼續說,李老漢就指了指西邊的河坎,估算道。“剛才走過了,東西大概是八十丈。八十丈寬、百十丈長,合在一起,大概就是百畝!需要挖的土方量不多,往下挖個半丈,把土夯實就行。要是趕時間,挖個半丈折半也就夠了。後面主要的活計,都在築壩上!趕得緊些,村裡湊三百人出來,初冬就能修好!…”
“嗯…”
張承負拿出張黃紙,用隨身帶的的炭筆,寫著計算起來。他剛才走過來,測出東西是78丈,南北是112丈,一漢丈是2.31米,一漢畝是461平方米。而乘乘除除算了半天,還真是101畝!李老漢取整估算出來的結果,和他仔細手算出來的,其實相差不大。這種精度,其實足夠在農業生產與水利工程裡用了。或許,他教給童子們的術算,也可以再加一些簡化估算的辦法…
“挖上小半丈,算1米。百畝是4.6萬平。那就是4.6萬土方的挖土量?村裡出300人,老弱婦孺2人折算1丁,大概200多丁。520個少年童子,折算260丁。我一個人的力氣能算2丁…估計一人百方的挖土量,挖兩個月也就每天1-2方多,確實不算大!”
“至於築壩112丈,高2丈。壩頂寬半丈,下面寬一丈半,按平均1丈來算。大概是2千8百方的築土量,也還行!挖出的土方,可以就地築壩…”
張承負細細算了片刻,心裡算是徹底有了譜。術算就是用在這種時候的,用在真正的生產建設裡的。旁邊的李老漢看著他在黃紙上“卜算”,倒是唬的閉了嘴,半點不敢打擾。好一會後,看張承負算完了,他才小心湊上前,問道。
“張…仙師,你算出來了嗎?”
“嗯,算出來了。”
“那這一卦,是吉是兇?這陂塘能不能修?要不要弄個羊頭祭祭?…”
“?…”
張承負睜大眼睛,看了看黃紙上的算術,又看了看小心翼翼的李老漢。數息後,他反應過來,啞然笑道。
“阿公,是吉的!吉的很!…”
“噢!吉利就好,吉利就好!那,要修陂塘嗎?”
“修!肯定修!眼下豆子種完了,田裡活不多,可以先把壩底劃出來,開始挖土方。等秋末收完豆子,全莊上下一起動手,再把壩築出來!”
張承負眼中含笑,看著這規劃中的陂塘,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不過,他還是先按捺住了立刻動手的念頭,笑著道。
“對了,再開工前,還有一件重要的事!”
“啥事?”
“得把那群半大小子喊來。讓他們在這河坎邊上,把我們算出來的工程量,都自己算一遍出來!…”
作為一位“出色”的老師,怎麼能放過每一個,讓弟子們愁眉苦臉、勞心勞力、實地測算的機會?
張承負二話沒說,就把五百多個童子都拉了過來。然後,告訴他們要測算的內容,讓52個小組,都要畫出一個陂塘來,並且列出陂塘尺寸與土方量。算的最準確的前十個小組,連續十天,每天多獎勵一頓午飯。剩下的小組就只能幹看著,最後十組則要幫前十名洗木碗。嗯,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比較強。
等說完這些,他就笑眯眯的,看著所有的弟子,在這河坎上下跑來跑去,像是一群泥猴一樣。而旁邊的李老漢瞪大了眼睛,頗有些開了眼界。
“這…這大賢良師的道童,都是這麼教的?”
“他們不是師父的道童,是我的弟子!”
張承負笑吟吟的,頗有些自豪。而李老漢歪著腦袋,看著這個鬍子都沒長出來的後生,張了張嘴,最後只是道。
“老叟以前在鄴城的時候,也看過些世家大族的夫子,教授那些士族的弟子…各個戴著冠帽,穿著深衣,腰垂佩玉,腳著方履,一言一行都頗有姿態,口中說著之乎者也…卻和符師你教的大為不同。”
“嗯!士族的子弟學的,自然是為了士族。而我教的子弟學的,卻是為了農人。前者在天上飄,後者在地上走。有些不同,也是理所當然!”
張承負笑著解釋了一句,並不多說。隨後,他眼神閃動,饒有興致的打量著李老漢,問道。
“阿公,您之前在魏郡鄴城?您既然有這種修陂塘的好本事,必然被官府所看重吧?為何會到了鉅鹿郡來?”
聽到這一問,李老漢默然片刻,嘆了口氣。
“哎!老叟也是沒可奈何…這話說起來,就又長了!”
“無妨,可以慢慢說。這些忙活的小子們,一時半會是肯定算不出來的。說不定,今天都算不完…”
張承負眼神鼓勵,看著李老漢,耐心地等待著。李老漢又長嘆一聲,開口道。
“老叟原本是漳水十二渠的‘水工’,家裡世代都是修河的,名字錄在官府的名冊裡,是官府的工匠。因為有些本事在身,早些年也是個“大水工”,家裡有幾十畝薄田…”
“北邊的滹沱河,東邊的清河,南邊的漳水,哪一條河我沒修過?每次官府徵發徭役,都會讓我管百十個役夫。直到五年前,光和初年的大疫,修河的役夫病死逃亡。修漳水的丁壯湊不齊,漳水又氾濫決口,淹了河邊世家大族的良田。管河的郡司空曹吏,立刻把罪責強推到我頭上…”
“老叟當時就知道,這罪辯不得,只能逃。若是不逃,必然是個捉起來殺頭的下場!而能投奔的,願意庇護我們工匠的,就只有太平道的仙師們了。這瞎眼的世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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