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太平木牌,就是一塊削好的松木片,正面寫著“太平”二字,後面寫了個符咒一樣的“數字編號”,再往下則是名字的位置。而當張承負拿著符筆,蘸了墨水,問起孩童們的姓時,就又一次頓住了。“你姓什麼?”
“我不曉得哇。”
“俺不知道。”
“爹孃死的早,沒講過。”
“.罷了!不知道姓的,就都跟師父姓吧!嗯,和我一樣,都姓張。”
張承負搖了搖頭,寫下來一排“張”字。隨後,他看向一個最近的機靈孩童,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
“俺叫狗兒!”
“.狗兒?嗯,那就是‘命硬、能活下來’。道中得存,殘命不棄。你就叫守存吧!‘張守存’。好了!帶好這個牌子,去後面吧!”
張承負寫好名字,親手給第一個“弟子”,張守存戴上。接著,他又看向第二個憨憨的孩童,耐心問道。
“你呢?叫什麼?”
“我叫牛娃!俺媽生我的時候,俺爹在種地…”
“牛娃?‘強壯、耐勞’。勤力如牛,不言而行。那就叫玄力吧!‘張玄力’,木牌戴好了…下一個!”
“黑疙瘩!”
“黑疙瘩?確實挺黑的。嗯,黑即玄,暗中有光,是潛質之體。那就叫‘張元魄’。後面的!”
“二傻!”
“二傻?外憨而內靜,止則明。嗯,叫‘張止明’!”
“三蛋!”
“三生萬物,蛋也是生。就叫‘張生童’!”
“順哥!”
“和者生道,順者歸真,溫良正氣。那就是“張道順”!”
“憨豆兒。”
“?愚而有信者,道所重之。‘張愿樸’!…”
張承負拿著符筆,寫寫停停,給童子們一個個起了姓名,戴上了太平木牌。
“啊!我叫張守存…我的名字好聽!”
“我叫張道順…我的才好聽!”
“對了!‘太平’是什麼?”
“不知道…張師說以後會講…”
孩童們捧著木牌,先是看看正面的“太平”二字,又轉了過來,看著自己的新名字。他們小小的臉上又是好奇,又是開心,忍不住一次次的念著。這一刻,他們就像洗淨了灰泥的豆子,慢慢顯出了生機的綠色,在泉水中泡出了新芽。
“呼!太平黃天!終於弄完了…”
這一番仔細思量的起名,哪怕後面有高道奴帶人幫忙,也從黃昏吃完麥飯粥開始,足足起到月上三更。而得了太平木牌和新的名字後,孩童們的眼睛,好像又明亮了些,如同天上升起的月亮。
“五百二十個孩子,五百二十個弟子…等等?五百二十個?…”
張承負怔了怔,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哪裡,又多出了八個孩子出來。他默默想了想,大致猜出了原因。算了,債多了不愁,孩子多了,也一樣養活,一樣的教。而在這第一天的結束,他究竟該再說些什麼,教些什麼呢?
張承負想了許久,看著圍成大圈,乖乖坐好的“弟子們”。他看著這些孩童的眼睛,又抬頭看了眼天上的月亮。他忽然想到了一首歌,於是笑著道。
“太平黃天!今天的月亮很圓…那我…咳!那為師,就教你們一首月亮的歌吧!…”
“啊?老師,月亮的歌?”
“不錯!這首歌,就叫《玉盤》…”
張承負抬起頭,看著天上的皎皎明月。他又低下頭,看向地上的萋萋墳丘。而後,當他平視看去,便見到一雙雙孩童的眼睛,映著清清的月光,伴著埋葬的親人,含著新芽的希望。
這一刻,深沉的情緒,在張承負的胸膛中激盪。他挺直了背,清聲開口,在久遠的東漢末年,唱起洪武正韻的新歌。
“玉盤玉盤,你為何懸於屋頂上?
玉盤玉盤,你為何夜夜照飢腸?玉盤玉盤,你為何有時招搖有時藏,有時瘦來有時胖?…”
“玉盤玉盤,你可曾裝過豐時糧?
玉盤玉盤,你可曾見過別時淚長淌?玉盤玉盤,你可曾聽過百年血淚千年唱?鋤聲萬遍響…”
“玉盤玉盤,心頭光,月光月光,亮汪汪。”
“玉盤玉盤,那童子低頭夜農忙,
願且耕且唱,終見黃天亮~~”
很快,孩童們學唱的歌聲,在清冷的月光下響起,稚嫩、清亮又歡快。他們的歌聲中帶著笑聲,也帶著暫時忘記的哀傷。而當這稚嫩的歌聲,從祠廟後的山凹飄來,大賢良師走出了大殿。他沉默的在月下聽了良久,汗毛漸漸立了起來。
良久之後,大賢良師深吸口氣,幽幽嘆道。
“天不語而有歌,地不動而有變…新芽初生,好重的殺氣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