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觸發了。
帶著濃濃的驚愕,眼前整個世界都化作黑白的底片顫動了一下。
意識迎來空白,彷彿飛出軀殼。
這是“回溯”時的現象。
張述桐對此再熟悉不過,等到意識迴歸,身體雖未恢復知覺,腦子卻嗡地一下,一瞬間敲響警鐘。
有人要殺自己!
他甚至顧不得思考回溯的原因,時間跳動的節點往往離得很近,何況是突然的襲擊。
是幾秒前?還是幾分鐘?
是會回到名為禁區的水域,還是前去的途中,又或者在賓館裡就有人盯上了自己?他努力平復呼吸,飛速思考對策。
必須要先自救。
腦海中預演著接下來的場景,甚至有了不同的預案,知覺終於恢復,他深呼口氣,手腳已經下意識動起來,接著猛地睜眼——
可是……
這又是哪?
眼前的世界與想象中所有答案都不相符,那個漆黑的冬夜已然遠去;自己好像正身處一間教室。
一幕幕陌生的畫面進入眼簾:正前方是黑板、餘光裡能看到身穿校服的小孩、身前是刷著黑漆的課桌,攤開的習題冊上……
周圍靜悄悄的,只有筆尖掠過紙張的沙沙聲。
沒有一樣東西能與襲擊……不,應該說和當下的境遇扯上關係。
再往下看,就連這雙手也不是自己的了,小了一點,也白了一點,此時還握著筆。
可虎口上的那道淺淺的白印又很眼熟,是小時候留下的疤。
某種猜測突然湧上胸口。
張述桐不敢置信地轉過頭,最後視線定格在教室後方的電子掛曆上。
紅色的畫素點顯示出當下的時間:
2012年12月5日,星期三。
自己……居然回到了八年前!……
大概是幾分鐘,也可能過了更久,具體的時間他沒去算,也許是等心臟蹦蹦跳了幾百下,張述桐緩緩吐出一氣,確定了眼前的事實。
他真的回來了。
不同於重生,而是靠著回溯的能力,一次性跨越了八年。
當下的時間也瞭解清楚,他剛才掰著手指確認了好幾次,是初四上學期。
不是數學差,這些年的生活讓他幾乎失去了時間的刻度;
提起某個具體的年份,最多模糊地記起幹了什麼,比如正在上初中,可到底是在哪個年級,則要好好往回想想。
還有此時的情況:這大概是節自習課,所以周圍人都在安靜地寫作業。
同桌則有些面生,記不起名字,他也不是問題寶寶的性格,遇上意料之外的事更傾向自己先想想。
最眼熟的反倒是攤在面前的習題冊,他翻了兩下,英語的,藍色封面,寫著五年中考三年模擬,真是想忘都忘不掉。
再扭頭向外看,透過鐵質的格柵窗戶,能看到教學樓外的地面;
八年前的今天大概下了場雪,紅色的是塑膠操場,周圍蓋了圈白色的雪。
這實在不是個好天氣,雲層很低,光線也暗,教室裡的燈管全部亮著,唯獨這點和八年後差不多。
可伴隨而來的是更多的疑惑:為什麼會回溯?
為什麼是八年前?又是誰要殺自己?
還有件事比這些都更令人在意,甚至大過自己的死——
“回溯”的能力還在不在?
現在是初四上學期,那次意外則是中考後的暑假。
他懷著隱隱的激動,想起了一個著名的悖論:
假如一個人穿越時空,將尚未婚育的祖父殺死,提問,這個人能否成功?
張述桐不關心祖父死沒死,反正自己是回來了,這也就意味著——
如果將來自己再也不去那座廟、避開那場意外,就會迎來一個正常的人生。
正常的人生、重新來過的可能……
這是曾經埋藏在心裡多年、卻始終不敢奢求的念頭,在這一刻化為了真實。
他用力抿住嘴,但嘴角的笑容還是抑制不住、逐漸擴大,乾脆將臉埋進臂彎裡,努力不發出聲音,身體卻微微顫抖。
他想十六歲的張述桐會一個箭步衝出教室,衝上天台,在離天空最近的地方釋放無處安放的喜悅;可二十四歲的他只想靜靜地坐在座位上,回味著這一刻的激動,回想起十六歲的自己的臉。
儘管手邊沒有鏡子,但他仍能想起那時的模樣:有一頭永遠不服帖的頭髮、尚顯稚嫩的五官、挺直的鼻樑和清晰的唇線,和始終亮有神采的眼睛。
從前總覺得未來有無數種可能,雖然多年過去發現自始至終都在朝著一個方向走,可終歸是回到了原點,不是嗎?
他又記起一段話,忘了出處:“一個人在十三四歲的夏天,撿到了一支真槍。因為年少無知,他扣下扳機。沒有人死,也沒有人受傷,他認為自己開了空槍。後來,當他三十歲或者更老,走在路上,聽到背後隱隱約約的風聲。他停下來,回過身去,子彈正中眉心。”
一顆來自八年前的子彈正中他的眉心。
張述桐由衷地感謝著這顆子彈。
等整理好情緒,再抬起頭,眼前的一切都顯得可愛:
寬大的校服外套是青春的符號、積雪覆蓋的操場中央有灘清澈的水、就連課桌上攤開的五三……
好吧,他看了兩眼,發現還是不可愛。
張述桐經歷的事不算少,因此最初的激動過後,很快冷靜下來。
雖然很想無憂無慮地享受重來一次的人生,但總有些事必須搞明白。
比如,這場奇怪的回溯到底是怎麼回事。
想了片刻,他差不多有了頭緒。
已知,自己被殺了。
觸發條件是,“身邊發生了不好的事”。
他一直以為能力作用不到自己身上。
現在卻發現,也許只是程度不夠。
受傷、心情很差……心理或生理上的問題,遠遠達不到標準,唯有自身的死亡這一項,才能觸發回溯。
想到這裡張述桐不知道說什麼好。
這些年都沒死過,沒發現你還有別的用場,那可真是抱歉。
第二個問題便迎刃而解:
每次時間跳躍,都會回到事發前的關鍵節點上。
說明自己的死因要追溯到八年前?
脖子後面還有些幻痛,對方下手又準又狠,基本是直奔自己來的。
可時間相隔太遠,即使想做點什麼,也只剩下茫然。
今天是12月5日,他死在八年後的12月12日。準確地說,是回到了八年零八天前。
這個日期不由得他不敏感。
“早就傳遍了,現在不是知不知道的問題,是看你相信哪個版本……”
幾個小時前的對話猶在耳邊,一個非常離譜的猜測浮現在心中——
不會是被滅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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