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回來了,就不要總用以前的印象和人打交道,反而會把自己束縛住。今天是12月5日,回溯後的第一天,臨睡前收穫了一條金句,張述桐在群裡跟各位道了晚安,關燈睡覺。
他是睡了,其他三人還聊得熱火朝天。
張述桐:晚安杜康:這就睡啊?杜康:真睡了?在不在?
清逸:你忘了他睡覺手機都靜音的若萍:明天回學校又不是見不到若萍:@清逸所以你覺得我剛才的提議怎麼樣,明天要不要主動跟青憐搭話?清逸:隨你若萍:那怎麼說?清逸:交流學習唄,反正她第一,問個錯題借下筆記杜康:我勸你倆早點放棄,這個辦法我已經試過了若萍:為啥?杜康:她就不記筆記
……
上山的路很難走。
周圍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路面結冰、山石陡峭,乾枯的灌木枝幹交錯,行走在山路上的孤獨身影卻不看腳下;
她步伐輕快,走得輕車熟路。
今晚的夜空沒有星星,唯有清冷的月光一點點瀝下,被雲層悉數擋住,偶有遺漏,落在那張白皙的臉上,這時她的雙眸便像唯一的星星,黑暗中亮著點點的光。
只是少女臉上始終沒有什麼表情。
溫度越來越低了。
行至山腰,似乎看到遠處院落裡亮著的燈火,那是名為青蛇廟的寺廟。
這時突然有一道黑影竄出——
那黑影很矮,原來是一隻狐狸,那狐狸也不怕人,來到少女腿邊,用腦袋輕輕蹭著她的長袍,發出嗚嗚的叫聲。
狐狸的到來像古井中投下了一顆小小的石子,水面因此漣漪;十六歲的神秘而又漂亮的女孩宛如一個下凡的仙子,蹲在冬日的山路上,腳下的覆雪是凝實的雲,她輕輕撫摸著狐狸的頭頂。
狐狸只是嗚咽著叫。
以往這些毛茸茸的生靈有五隻,它們總是成群結隊地在山野裡撒歡,喜歡跟在少女腿邊,肉墊踏過山間的路,鼻吻嗅著草木的香,無憂無慮,似乎從沒有什麼可怕的。
如今卻只剩一個。
那狐狸的耳朵被扯裂了一塊,傷口處血跡乾涸,很快蹭到女孩的長袍上。
“對不起。”過了許久,她才低聲說。
狐狸彷彿聽懂了她的意思,又嗚咽著跑遠了。
少女站起身,一直等狐狸的身影消失不見,繼續上路。
寺廟越來越近,等院牆上掛著的燈籠熄滅的那一刻;終於,她推開了厚重的院門。
寺廟並不算大,從院門走到廟口,不過數十步。
她一步步走著,解開束在腦後的馬尾,無數青絲揮灑,氣質也隨之變化。
某些獨屬於少女的特質消散,她的身姿沒有改變,還是穿著那身長袍,可短短數十步之間,她卻彷彿卸下了全身的偽裝,此時長髮垂肩,像個成熟的女子了。
萬物彷彿因她的到來臣服——
呼嘯的夜風在她周身竊竊私語;野蠻的雜草在她腳下低垂頭顱;就連那些微的月輝也盡數熄滅;她輕輕甩了甩長髮,露出那張沒有任何感情波動的臉,徹底的黑暗中,無法看清眼睛。
等再走到廟前,推開漆面剝落的木門,微弱的燭火照亮她的臉,眸子中本就淡得可憐的情緒也已經褪去,變得古井無波,一如被封在一副古老的黑白相片中。
路青憐看向身前的神臺。
神臺上點著八盞燭臺,此時已熄滅了半數,堪堪照亮上方供奉的神像;那神像是一條巨大的青蛇雕塑,雕塑約有兩米,卻只能看見樟木雕刻的蛇身,首與尾皆隱藏在黑暗中。
“我回來了。”路青憐對著空曠的大殿,平靜道。
神像旁的偏殿裡突然響起一個女聲:“你晚上幹什麼去了?”
那聲音像是個老嫗,她嗓音嘶啞,一開口像刀片劃過玻璃,也像蠍子輕震尾刺。
“陪幾個孩子玩了一會。”
路青憐的嗓音不再像以往那般清冽,此刻靜如止水,連一絲一毫的流動都察覺不到。
“什麼孩子?”
“學校裡的學生。”
“那到底是孩子,還是朋友?”那聲音突然笑起來,尖銳刺耳,絲毫不遮掩其中的嘲弄,“你這種人還有朋友?”
“只是孩子,不是……”
“路青憐!”老嫗斷喝道。
“……是。”
“你還真快把自己當學生了!別忘了你的本分!”老嫗的陰沉的聲音一點點從喉嚨裡擠出,“你,是,廟,祝!”
“是。”
“……你這一輩子!除了這座山、除了侍奉神!再無他念,不要幹任何多餘的事!任何!”
“是。”
老嫗本還想說點什麼,卻因動了怒,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等喘息聲平穩,她的聲音也變得低微了,如同蟄伏在黑暗中的毒刺。
路青憐只是垂下視線:“你該休息了。”
偏殿裡的人聲終於消失。
路青憐將熄滅的燭臺重新點亮,寺內一下變得明亮,青蛇的首尾在燭光中現形,只見青蛇有著一個扁平的頭部,在燭火下閃著暗金色的光澤——
青蛇的整條蛇身都以樟木雕刻,唯獨到了蛇頭,卻是以黃銅澆灌,日積月累,竟連金屬本身都有些褪色了;
青蛇面目猙獰,上下頜微微開闔,露出細密鋒利的尖牙;而那扁平的蛇頭兩側,是兩枚以瑪瑙鑲嵌的眼睛。
都說畫龍點睛,可放在這尊青蛇身上同樣適用,那兩顆瑪瑙的眼睛讓青蛇栩栩如生起來。
但如果仔細觀察,兩枚瑪瑙的色澤並不一致,右邊那個稍顯黯淡。
如果再湊近些,原來蛇的右眼上被抹了一層薄薄的蠟油。
路青憐用指甲摳掉蛇眼上的凝固的蠟油,並沒有驚訝。
因為那就是她抹上去的。
蠟油褪去,一點點渣子落在神臺上,再看蛇像的右眼,瑪瑙卻裂開了。
蠟油是為了遮掩裂開的蛇眼。
但瑪瑙之所以裂開,不是因為年久失修;也不是當初故意留下的缺陷;
而是今天下午在她掃雪時,突然發生的意外。
原本存在了一百多年的青蛇像,祂那顆以瑪瑙鑲嵌的右眼,毫無徵兆地裂開了。
於是她下午出去做了一件事。
直到現在才回來。
路青憐盯著那裂開的瑪瑙,在神臺前站了許久。
她將手伸進點燃的燭臺裡,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一根手指染成淺紅,趁蠟油尚未凝固,淡淡地將蛇眼塗好。
她的奶奶一直在偏殿,不會出來,就算出來,老眼昏花,也看不出瑪瑙上的蠟油。
這件事暫時只有她自己知道。
最後,路青憐又深深看了青蛇的右眼一眼,轉身離去。
夜風灌進廟門,神臺前的燭火搖搖欲墜。
腦海裡迴盪著奶奶曾說的一句話。
那時她的頭髮還沒有花白;她肅穆地跪在神像前,對自己說:
如果有一天青蛇神的右眼裂開;
就代表……
有人從未來回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