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來說,禁漁期往往集中在每年的春夏之交,這是魚兒繁殖產卵的季節。
可衍龍島上有個特產魚種,學名叫“花鱧”,他們一般叫花狗子,花青色的外皮,肉質細嫩,刺也很少,被拿來做魚片魚排,聽說還有適合做觀賞魚的亞種,而這種魚只在周圍的湖上出沒,並且在冬天產卵,就是為了保護它,小島上的禁漁期在冬天。
這玩意兇得很,比尋常的烏魚要長,平時看著呆呆的,冷不丁就會給你一嘴,張述桐虎口上那個小傷,沒記錯的話,就是取魚鉤的時候被它咬的。
島上還有幾種保護動物,比如一種叫黃䴉的鳥類,市裡的博物館還有它的標本,現在已瀕臨滅絕,早些年間,據說還能在山上見到狐狸、熊、野豬等動物。
但既然是“據說”,所以他們這群小孩誰也沒見過。
他們的興趣都在魚上。
但真的只是享受釣魚的樂趣,小島雖然偏僻,但他們這一代人生活水平也還不錯,沒有顧秋綿家那樣誇張,卻也吃穿不愁;
一不窮二不嘴饞,最大的兩個障礙沒了,因此釣到魚後既不賣也不吃,最多等收杆的時候往水桶裡拍個照,放在以後叫打個卡,然後把魚通通扔回水裡,釣的最多的請客喝汽水,一路笑笑鬧鬧地騎車回家。
少年人就是這樣了,在他們看來吃魚比釣魚更麻煩——你釣到了總要提回去,提回去總要養幾天,想養魚得找個盆吧,現在大家都住進樓房了,還要考慮怎麼殺魚怎麼做成菜,如果做多了要連吃好幾天……完全沒釣魚來得自在。
很像小時候買寵物,眼睛發光地買回家,結果新鮮沒幾天,那些貓狗兔子的吃喝拉撒就全成了父母的活。
所以,哪怕現在是禁漁期,既然他們只是玩樂,還極具放生精神,功德多的不得了,幾個人照樣敢偷偷去釣,從來問心無愧,只要別被逮到就行;
也是這個原因,剛剛那位姓熊的警官話說的嚴厲,卻不至於和他們幾個小孩較真,否則當場就將張述桐捉拿歸案了。
只是兩件事巧合般地碰在一起,懷疑張述桐又拿他開涮,而且說辭有辱智商。
張述桐很是無辜,但從前造的孽只好受著,無奈下又當了回獨行俠,先去“禁區”看看情況。
沿途看見有賣小吃的推車,小島上特產魚蝦,小吃也和這些有關。
比如炸蝦餅,每天捕上來的新鮮湖蝦,就比指甲大那麼一點,不用去殼,往鹽水裡一醃,輔以胡蘿蔔絲、土豆絲、蔥花、洋蔥碎,加面加水加雞蛋,攪合成麵漿,在油鍋裡炸至金黃,咬一口外焦裡嫩、香氣撲鼻。
話說回來,他今天的早餐就是這個——指八年後,張述桐一早匆匆趕到碼頭坐船,連飯都沒來得及吃,便在島上買了幾個蝦餅充飢,十塊錢兩個,放到如今只要五塊。
他買了一塊,叼著蝦餅繼續前進,倒不會吃膩,但也不是嘴有多饞,而是考慮到沒空吃晚飯,加上兜裡有包衛生紙,不用擔心弄得滿手油,順路看到就買了。
張述桐一直是個物慾很低的人,除了從小就是這種性子外,也和這些年的經歷有關。
有幾次回溯中,他原本有機會買彩票的,掙不了大錢,但幾千沒問題,如果特意照著這個方向發展,多買幾次,也是筆不菲的收入,但當時的想法,卻是掙這麼多的錢有什麼用?
他又花不出去,沒辦法出門旅遊、也沒計劃買車,手機電腦之類的裝置夠用就好,連唯一的愛好釣魚也漸漸放下了,剩下的大件無非買房和結婚,可前者不是買幾回彩票能解決的,後者則不是他該考慮的。
倒不是說心中無女人,釣魚自然神;他高中時人緣還行,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是女生那邊,也不清楚那叫不叫桃花運……但張述桐確實收到過幾封情書,之所以是幾封,因為他們那個時候已經不流行在紙上寫字告白了;
大家都有年級群,他有時候剛因為回溯“見義勇為”了一次,回到家一看,手機上有同學發來的截圖,說學校牆上說得那個男生是不是你?在他記憶裡,這種事沒少發生過,可能本身次數不算多,只是他記憶產生了偏差,在回溯的影響下,同一件事往往重複經歷個幾次。要問被人表白的感想是什麼?其實只有時空錯亂帶來的疲憊。
當年他覺得自己人緣還行的原因之一就在這裡——
有時候點進空間能看到不認識人送上的禮物,到了生日那天也會有不知道哪個同學的祝福,他也一一認真回覆,心情愉快,那時張述桐心想自己初中才有三個死黨,沒想到上了高中朋友遍佈四海,顯然是在人際交往方面向前邁了一大步;
結果後來有人抓狂地告訴他,狗屁!那都是妹子,妹子啊混蛋,你自己用不上能不能給我介紹幾個?張述桐只覺得迷惑。
就比如杜康喜歡路青憐吧,他就能理解,別管兩人關係怎麼樣,最起碼都是小島上長大的孩子,從一個小學到一個初中,換位思考一下:有個漂亮女孩總在你生活裡晃悠,你們平時免不了說幾句話,你看著女孩的笑容女孩的長髮還有她身上的香氣,那喜歡上她真的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可同學嘴裡的“妹子”們又是為了什麼?明明相互都不認識,他實在難以理解。
既然理解不了,也談不上有任何應對方式,後來他琢磨出一個辦法,把空間鎖了、生日也改了,只可惜高二那年就休學了,最終還是沒用上。
整個高中時代他只喜歡過一個女生;是同一個社團的學姐,學姐追求者無數,老實說張述桐是有些忐忑的,用當時流行的話講,學姐是校花一類的人物,沒道理會青睞他一個普通的男生;
雖然這裡的普通要加引號,他那時候整天在學校內外行俠仗義,自以為超拽,但這事對追女孩子毫無加成不是?總不能你一臉深沉地說,告訴你個秘密,其實我有超能力,然後女孩就哇地一聲撲過來、抱得美人歸了,沒看到彼得帕克追瑪麗簡都費了好大的勁。
後來他轉學去了外地,對方偏偏坐車來看過他一次。
那天他們在公園裡找了張長椅,夜色下看不清各自的表情,於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學姐低著頭看鞋面,張述桐抬著頭看月亮,女孩又和他小聲聊著未來,他卻一言不發,因為看不到未來的樣子。
月亮孤零零的,夜晚的長椅冰涼,她口中的未來也很美好,只是讓人感到渺茫。
這件事過後,他突然發現,自己確實不適合談戀愛;戀愛中該幹什麼?也許是約會、也許是看電影、還要加上吃飯、月色下牽著手漫步、某個浪漫的時刻吻住女孩的嘴唇……可回溯只要存在一天,他永遠無法迴歸正常的生活;
都說每個人生來都有自己的使命,那名叫張述桐的人類的人生,就是和這個該死的能力戰鬥到死、然後至死方休。
沒想到的是,幾小時前,他最後還真戰鬥到“死”、並且至死方“休”了。
從回到學生時代,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個下午;環境對人的改變很大,時間不長,他卻漸漸覺得自己的心態輕鬆起來,所以,如果用輕鬆的語氣複述這個結果,那大可以說一句:“我一直以為自己身上只有一個能力,叫做回溯。”
“卻沒想到還有第二個,叫預言家。”
這樣想著張述桐挺想笑,他覺得自己還是有點幽默在的,可能別人不這麼認為,但這事就像顧秋綿從不覺得自己畫的是鬼臉一樣,大家都在心裡自娛自樂一下就好。
——那片名叫“禁區”的水域到底是什麼情況,連他自己心裡都沒底,只能小心再小心,謹慎再謹慎,順便想個笑話活躍大腦。
一路想七想八,等大預言家來到他隕落的水域,夕陽漸漸沉下去。
又想起回溯前杜康那句話,案發前曾有漁民看見有人在禁區附近活動;
而顧秋綿是在12月10日遇害,今天是12月5日,只剩五天,想必能發現一些端倪。
按說該去推斷兇手的動機,可張述桐實在不是職業偵探,他對顧秋綿的瞭解有限,或者說極少,連她在玻璃上畫的是羊都不知道,很難去做推斷;
倒不如先從少女失蹤的過程談起:
目前想出的可能有三個:
一、偶然事件,雖然可能性很小,但不排除她那天心血來潮想來這裡轉轉,結果脫離了人群,給兇手創造了機會。
二、兇手提前踩好了點,故意將她引誘到此地,方便下手;
三、同樣是提前踩好了點,但第一案發地不是“禁區”,而是先將她綁架,最後帶到禁區來。
這附近荒無人煙,也怪不得她失蹤兩天後才被找到。
張述桐暫時排除了第一種,後兩種無法判斷,但結合杜康的話,兇手提前過來踩點是一定的。
接下來便是驗證猜想的時候——
他停好車子,先在周圍張望了一下,沒看到人影。
本以為最近下了雪,如果附近有人活動的蹤跡,根據腳印就能得知,可不知道為什麼,這邊的雪都化乾淨了。
那就只能走近點。
現在環湖公路還沒有修建,腳下只是尋常的土路,再往裡走便是泥濘,因此他把車子放得遠了一點,又調好頭,確保一有不對騎車就跑。
天快要黑了,倒沒必要蒙臉,張述桐左手手電右手甩棍,吐出一口濁氣,輕輕踏入蘆葦叢中。
隨即他皺起眉頭,因為腳感不對——
蹲下身子,用手指戳了下土地,先是摸到冰渣和泥水,但再往下按,就是堅硬的凍土了。
八年後卻不是這樣。
他仔細回想了一下,記得幾小時前的晚上來到這裡,腳下全是淤泥,走路都有些費勁,深一腳淺一腳的,而現在地面卻很堅硬,不記得八年後下過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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