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12日。
渡船劃破鐵青色的湖面。
它的目的地是名為“衍龍島”的島嶼,中國北方最大的內陸島,總面積大約在9平方公里……而入島的途徑只有坐船,渡輪甚至沒有船艙,只有一塊巨大無比的甲板,刷著綠色的漆,漆面已經斑駁了。
發船時序是每隔20分鐘一次,從早上八點到晚上六點,單程則需要二十多分鐘,行人的站票三塊錢一張……這些資訊他可以輕鬆回憶起來,不僅僅因為是在這座小島上上了四年學,更是因為前一刻他剛剛在島上度過了四天時間。
那是2012年的12月8日,星期六,八年前的初中時代。
而此刻……
自己又回來了。
他現在站在甲板前方的護欄邊,腳下的地板因引擎的嗡鳴隱隱振動,冷溼的空氣裡飄來一些腥味,他無聲地張了張嘴,彷彿失掉了全身的力氣。
他還記得四天前,不,現在應該稱之為八年零四天前的下午,他回到了初中時代的教室,那一天能看到塑膠操場上蓋著的雪、埋頭自習的同學、課桌上的習題冊、書櫃上的積木城堡……它們像一張記憶深處的舊照片,他不敢置信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隨後那張照片逐漸變為彩色,他成為了照片中的一員,所以正常的人生、重新來過的可能,那是曾經埋藏在心裡多年、卻始終不敢奢求的念頭,在那一刻化為了真實。
真實……
呵。
今日無風無浪,湖面是幾乎凝固的鐵青色,唯有渡船緩緩前行劃破湖面的時候,兩側的水花翻滾在船身兩側,化為一觸就破的泡沫。
張述桐沉默地看著那翻湧著消散的泡沫,現在他很想坐下來歇會,沒有原因沒有理由,只是試圖找個地方坐一會,只要一會就好。
可渡輪上沒有船艙何況座位,時值嚴冬,這並不是旅遊的季節,整條船上就他一個人,穿著一件黑色的風衣,他打量著自己的手,一點點攥緊,又鬆開。
張述桐沒傻到認為那四天的初中時光是一場夢,他能夠確定,在上一刻的週六的深夜,回溯的確觸發了。
可他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的是,他居然會在事件解決後再次回到時空的原點。
從前他被這個能力折磨得苦不堪言,可也只是在某個固定的時間段不斷輪迴;
回溯的觸發機制是:
如果身邊發生了不好的事,他將回到事件發生前的關鍵節點。
一般是幾分鐘、或者幾天前。
如果把時間比作收音機的磁帶,從來都是由這個能力幫他按下“後退鍵”,可這一次呢,為什麼是“前進鍵”?張述桐沒有答案。
他只知道,自己的確回來了。
可為什麼偏偏是在這個時候、在他已經準備迎接一段嶄新的人生的時候回來?他再次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整條船上就他一個人,無數個記憶的碎片閃過腦海,清逸、若萍、杜康……他們幾個嘰嘰喳喳地圍著自己,大家一起去夜釣、騎著腳踏車去商業街吃飯、在週末的超市裡推著車子亂逛,說說笑笑的畫面彷彿近在眼前……不,不是彷彿,的確近在眼前。
他有些木然地倚在護欄邊,仰頭看著天空。
直到汽笛聲響起。
張述桐慢慢走下船。
船到岸了。
島上僅有一路公交車,他幾乎是憑著本能來到站牌前,很快車來了,是輛黃色的電動大巴,寫著121路,他上了車,找了一個位置坐下。
公交車內暖和了一點,他卻推開一點窗戶,讓窗外的寒風刺在臉上,在車窗上映著那張屬於自己的二十四歲的臉,五官的線條更加硬朗了點,相較八年前變化不大。
車窗上的那個人也在冷漠地看著自己,不苟言笑、雙眸黯淡。
這才是“張述桐”。
他移開目光,不再去看,只過了四天,他都快忘了自己本該是什麼樣子。
張述桐默默地看著車窗外的景象,還是一副蕭瑟的畫面,公交車在新修的環湖公路上行駛著,因此能看到岸邊的蘆葦叢。
蘆葦叢後掩著一個廢棄的排水洞,水泥的洞身已經遍佈裂紋,張述桐知道,裡面放了一個壞掉的保險櫃,裡面放著魚竿、頭盔和壓縮餅乾,不久前他剛帶著一個女孩騎車來過這裡,兩人在岸邊待了一個下午,如果可以的話,他真想下去看看保險箱還在不在。
然而“基地”只是他的基地,公交車的線路不會在一個排水洞旁設定站點。
最後張述桐嘆了口氣,把車窗關上。
差不多該接受現實了。
如果“解救”他人的代價是“犧牲”自己,那你該怎麼辦?他現在腦子有點亂,只是隨便舉個例子,他是說,如果、如果顧秋綿的人生沒有被改變,那自己還會不會從八年前回來?
算了。
再去追溯這些沒有意義了。
總比什麼都沒有解決要好。
他想命運這東西真是公平的可以,你救了一個人,原來報酬不止兩袋零食,還附贈了四天的童年體驗卡,現在體驗卡過期了,而且這東西花錢買不到,他總該回到原本的人生軌跡。
人總歸是要學著和現實和解,反正這點早已習慣了。
……是啊,習慣了。
但不習慣又能怎樣呢,他覺得有時候深思這些問題真是自尋煩惱,乾脆閉上眼睛不再去想,公交車一路起起伏伏,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直到喇叭裡傳來端莊的女聲播報:“下一站,殯儀館,請下車的旅客提前做好準備,帶好隨身物品……”
張述桐疲憊地睜眼、起身。
該下車了。他不用提前做好準備,也沒帶隨身物品,記得從家裡出來時走得很急,忘了多添層衣服保暖,當時站在室外凍得夠嗆,還被杜康說是在耍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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