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朧車姬也被這道音影響,神色時而悲傷,時而憤怒,時而惡毒,時而平和。“這是.”
朧車姬下意識抬頭,明明應該看到的是芥子屋的天花板,此時卻只看到一片黃天,有祥光瑞靄,玄黃雲氣垂落,神威幾乎要讓她魂體潰散。
但在慶雲深處,她看到的不是神明天尊,而是自己的平凡一生。
作為農家女出生,還沒長大便被賣到遊坊,被逼著學琴棋書畫,服侍花魁學藝,後來也成了花魁,終日賣笑,遊走於達官顯貴之間,直到與一位長相俊美,絲毫不鄙夷自己出身的青年結緣。
二人私下約定終生,珠胎暗結,朧車姬一邊應付老鴇,一邊期待著伴侶來拯救自己。
就在朧車姬沉浸在未來相夫教子、琴瑟和鳴的美夢中,去寺院參拜的時候,卻被當朝關白之子驅車撞死。
說是烈馬失控,但朧車姬知道,僅僅只是因為自己一年前因病未能接待這位關白之子。
而朧車姬死後的亡魂追尋到青年所在之地,又發現那所謂的伴侶,也不過是士人子弟們玩弄自己的遊戲。
自己等待的是一個永遠不會到來的人,期待的也只是永遠不會實現的夢。
朧車姬的一生,只是封建時代眾多平民苦難的縮影之一,但其中的辛酸、恨意卻只有她自己知道。
只是這樣回顧自己的一生,看著那些重重慶雲,聽著東野瑜無悲無喜的誦經聲,朧車姬渾身不由自主地發抖,心中卻有無比的憤怒和怨氣。
高天之上既有神明,為何我會落得如此下場?跌落深淵的時候,只有主公向自己伸出了手。
而現在倒好,好似自己所經歷的一切,在神明、在那狐妖眼中,不過如此,只要念念經就可以消去一切。
朧車姬神色猙獰:“住嘴!”
東野瑜並不理會,頌唸經文的聲音不疾不徐。
譁!譁!譁!譁!譁!除妖師們見芥子屋中一扇扇障子門自動分開,重重和室之後,是形如惡鬼的朧車姬。
她此時再無方才那般從容優雅,端坐在數百間和室之後,華麗的寬袍大袖在空中舞動,滔天怨氣幾乎要凝成實質,直指東野瑜。
“諸位,快護住東野君!這老鬼要拼命了!”
神宮寺信義大急,只是眼下神魂被強行從身體中抽離,又沒有法器、符咒在手,不需要這些器物且能應對這惡鬼的法術又需要準備時間。
一咬牙,也沒多想,乾脆以神魂擋在東野瑜身前。
其餘除妖師臉露猶豫,前方等待自己的有可能是魂飛魄散。
神宮寺信義見此沉聲道:“東野君若死,我等皆為惡鬼僕從,生不如死,還不如此時拼了,尚有一線生機!”
聽到這裡,除妖師們慘然一笑,這老鬼如此威勢,哪有什麼生機?“罷了,與其苟且偷生,不如拼死一搏,免得叫後人小看我們。”
“東野君,老朽乃春華院陽平,臨死前有一遺願,家中有一孫女尚且年幼需要除妖師教習,這次劫難你若能活下來,可否代老朽教她修行?”
一位鶴髮童顏的長者神色懇切地說道,也不管東野瑜回不回覆,只是朝著誦經的青年躬身一禮。
這話一出,本來嚴陣以待的除妖師們頓時愕然,你這老東西打的什麼主意?“東野君,我是日下明佑,我臨死前也有一遺願”
“東野君,我是——”
“行了!”神宮寺信義沉聲打斷除妖師們七嘴八舌的遺願,“那老鬼要來了。”
除妖師們回神一看,朧車姬懸在空中,一身綵衣如神女仙衣般飄蕩,梳攏整齊的髮髻散開,如瀑青絲怒張,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雙猩紅的眼眸。
她將衣領拉開,露出雪白的胸膛,然後如玉般的雙手徑直刺破面板,扯開肋骨,胸腔裡沒有臟器,只有一滴沉浮的露珠,無色透明,不仔細看幾乎注意不到。
不少除妖師面露疑惑,而春華院陽平、神宮寺信義等見多識廣的除妖師則神色驚駭。
“這是.黃泉?!”
黃泉可以消蝕世間一切事物,自然也包括亡魂。
尋常鬼魂哪怕只是觸碰一下也會因為承受不住那鑽心的疼痛而消散,因此黃泉之國的神明常以浸泡黃泉水來懲戒那些生前犯下滔天大罪的人。
誰能想到這老鬼居然煉化了一滴黃泉水?
哪怕不直接接觸,也會因為黃泉水氣而時刻被折磨,當然代價如此高昂,獲得的回報自然也不小,黃泉水召攝出來,誰人能擋?朧車姬指尖從胸腔中托起那滴露珠,似乎是從露珠中看到了東野瑜形銷魂滅的悽慘模樣,臉上露出笑容,輕輕一彈,小指頭大小的露珠消失不見,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
但仔細的除妖師很快發現自己和那惡鬼之間的無數和室正在以肉眼可見地速度朽爛,能聽到河流奔湧的聲音。
結束了。
神宮寺信義面對這無形之河,心中嘆息一聲,閉上雙眼。
就在這時,身後一直在誦讀的無悲無喜的聲音不知何時停了下來,有一陣風從身邊掠過,緊接著有熾烈的溫度熾烤著自己,神宮寺信義心中咯噔一聲,下意識睜開眼睛。
只見東野瑜手捏印決,神色平靜,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一雙星眸中有赤金光芒閃過。
那可是黃泉水神宮寺信義以為其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剛想伸手拉住他,卻見東野瑜張嘴一吐,赤色火雲如漫天霞光撞上那無形之河。
轟!火浪頃刻炸開,哪怕隔著數十米的距離,只是餘溫也讓神宮寺信義不得不運轉全部法力去抵抗。
等到他回過神來,無形之河銷聲匿跡,芥子屋也已化作一片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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