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武神,大約一百三十年前在火星活動的向山,明面上是獨行俠客,實際上串聯科研騎士團之中的潛在俠義分子,試圖建立完整的反庇護者組織。
在第六武神圍剿戰前後,官府宣佈第五武神已經被誅殺。
後世俠客偶爾也會用第五武神的案例來教育後輩,告訴他們單打獨鬥要不得。
“我現在才知道當年我為什麼會失敗啊……”在孤牢騎士團重獲自由的向山痛心疾首,“原來這個生態位已經滿員了。”
“生態位”是一個包含了空間維度、時間維度、物種對資源利用、環境適應和生物關係的多維概念,指的是一個物種在生態系統中所佔據的“功能位置”。這就好像是一家公司,在同一時間之內,只需要一名“人事總監”,而當兩名管理者都想要這個崗位的時候,就會產生“競爭”。
1934年,前紅盟生態學家格奧爾基·弗朗採維奇·高斯完成了那個著名的實驗。高斯選擇了兩種形態和食性高度相似的纖毛蟲——大草履蟲與雙小核草履蟲——進行混合培養,初期兩者共存,但雙小核草履蟲憑藉著高出競爭對手1.5倍的繁殖效率,逐漸佔據優勢。約20天后,大草履蟲被完全排除,培養液中僅剩雙小核草履蟲。
這就是著名的“高斯實驗”。
如果兩個物種競爭有限的資源,利用資源更有利的物種將會排斥另一個,當資源有限時,不會有兩個物種在相同的生態位能共存。
一百三十年前,第五武神在不知不覺之中,充當了“大草履蟲”的角色。
在“科研騎士團”這個狹小的培養皿內,有兩個自認為是向山的角色在競爭。
然後,很遺憾,第五武神尚在摸索一套不違背俠義精神、適應新時代的組織結構,而“掮客”則沒有這種顧慮。
對“掮客”來說,所謂的“組織”也只是“羽化飛昇”之前的臨時載體,是幼蟲之於蝴蝶,屍體之於陰神一般,完全不重要。他沒有建立新制度的理想,也不在意臨時建立的組織結構是否符合道義。
而很不幸,向山在“建立一個秘密組織”上確實有成熟經驗。
“掮客”甚至能夠吸收最初那個向山的教訓。
“掮客”與第五武神都是在第四武神之後完成轉變的。“掮客”甚至有可能還早一點。
已經被“掮客”籠絡的科研騎士,就很難成為第五武神的同志了。
第五武神雖然隱約也聽說過什麼什麼哲人會的存在,還以為是什麼志同道合者的組織。
從結果上來看,因為c-si-fe哲人會的存在,第五武神的努力很難取得真正的效果。
而六龍教今日的聲勢也足以說明,第五武神其實思路大體正確。
只是沒想到會出現一個“錯誤”的向山。
“悠悠蒼天,何薄於我。”在第十二武神解放地球之後,不知道自己是否還算第五武神的向山如此感慨道。
至於第五武神的結局,其實沒什麼好說的。
“我撞上了哈特曼那老狗的包圍圈,消耗了太多的彈藥儲備,並且義體廢熱堆積,然後就沒逃過朱安雷賓、傑拉佩特里蒂斯、元永貞這仨貨的圍追堵截,敗了。”
朱安雷賓,前金星之王,羅曼司王,月餘前被第十二武神斬殺。
傑拉佩特里蒂斯,前火星之王,戰神王,七十年前被第九武神突襲殺死。
元永貞,勇者王,掌管木星大氣之內諸多事務的管理者。
這三人都不是弱者。朱安雷賓或許在絕頂強者裡被評價為“平庸”與“少斷”,但與此同時他也是沒有明顯短板的武者,若非特殊狀況,很難正面突破。元永貞最擅長空戰,據說保有全太陽系大氣環境飛行時長的最高記錄。
傑拉佩特里蒂斯在諸王之中也是高手,外功只是遜色於神速王。第七武神的時代,戰神王曾率領艦隊與第七武神正面硬撼,第七武神打崩了他的半個艦隊,但戰神王卻能夠在戰線崩潰之後憑藉單機戰力拖住第七武神的移動佇列。
第五武神單對單可以勝過勇者王與羅曼司王,很難做到速勝,與戰神王單挑,甚至都存在落敗的風險。而這三人齊上,被哈特曼消耗過的第五武神自然沒有反敗為勝的道理。
第五武神甚至比官府宣傳得還要慘。他在義體損毀之後便陷入昏迷,再甦醒時,整個生物腦都已經被剝出了義體,失去了全部的感知。
最開始的時候,戰神王還會代表萬機之父來進行審訊。但庇護者們也清楚,向山不可能那麼簡單投降。
“所以,他們就把我當做研究材料,用來測試‘向山’這一類個體在特定狀態下的反應,以及這一類個體在各種極端條件下的耐受力。”脫困之後的向山是這麼對鎮魂法王總結的。
“一開始的時候,只是使用吐真劑一類的藥物來讓第五武神多吐出一點情報,或者在讓部分記憶離線之後設定虛擬現實來觀察第五武神面對各種情景的反應,但是你肯定也知道的,這種事情對於內功有成的武者作用有限。”
“再然後,就是神經迴路切斷手術以及摧毀特定受體的藥物。”
“哦……這……老天……”鎮魂法王有些手足無措,“天,虧你能夠堅持下來……”
“不,第五武神其實沒有堅持下來。最開始的時候,第五武神靠著內功與大腦的代償機制硬頂了十年。武學在退步,力量在消失,大腦機能在逐漸下降。這種感覺本身也在消解第五武神的意志力。但是第二個十年,他就頂不住了,徹底崩潰了。”
“嗯,或許第五武神也是覺得,自己腦子裡所有情報全都已經失去了價值,因此不需要堅持了吧。在第二個十年裡,第五武神不止一次哀求外面的控制者給自己一個痛快。但約格莫夫已經對第五武神失去了興趣。或許他在這個時候就對‘武神’祛魅了呢。”向山點了點自己的腦袋,繼續說道,“戰神王對這個生物腦都失去了興致。於是這裡就只剩下來做課題的科研騎士,很沒人性的那種。你知道‘孤牢騎士團’的‘孤牢’是怎麼來的了吧?只有我一個囚犯的牢籠,孤牢騎士團。”
向山在說這個故事的時候,語氣好像不是在說自己的事情一般。鎮魂法王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精神狀態或心理疾病,只能猜測為“人腦的自我保護機制”。
“第三個、第四個十年其實都沒什麼差別。那段時間,這個生物腦可以說已經沒有自我意識的執行空間了,植入物接管了部分高階功能,並壓制了自我意識。那段時間,我也得去看孤牢騎士團的論文,才能確定他們幹了什麼。”
孤牢騎士團雖然無法滲透,但是他們的研究質量都不低,六龍教主都說有參考價值。也正是因為教主的重視,所以六龍教才會想著“滲透”。
鎮魂法王很快就想起來了九十多年之前孤牢騎士團的研究方向。
“是……武學天賦……”
“啊,對對對,想起來了。”向山點了點頭,“這個生物腦差不多算是廢了,然後又有人覺得能成為武神的傢伙,生物腦自身有特異之處,肯定是具備天賦的。在沒有‘自我’這個干擾項的前提下,他們想要看看‘天賦’的運作機理是什麼。他們透過植入物控制這大腦重新訓練……但是沒什麼成果吧。”
鎮魂法王遲疑地看著向山:“那你現在是……”
“等到他們都失去興趣了,升職了,就只剩下坐冷板凳的管理這個生物腦了。研究員扔給這個生物腦一個古舊ai,一款古代的心理治療助手。超人企業時期的小專案吧。我跟佛洛倫斯用於磨合團隊的早期作品。”
鎮魂法王驚歎:“居然是現在的金星之王……”
向山微微偏轉視線,似乎不願意直視鎮魂法王口中的這句話:“嗯,嗯,沒錯。”
由於約格莫夫的冒進行為——指給自己打免疫系統破壞病毒並一口氣推進到病程最末期,然後開始第一例人體實驗——讓他自己陷入死地。向山迫於形勢,放棄了進行中的談判程序,直接頂格砸錢挖人組建團隊。
而約格莫夫的事件之後,這支新組建的團隊也需要納入超人企業本身的研究體系之中。
而向山給出的團隊建設活動,就是“一起做個小專案”。
超人企業有專項資金,提供給新入職的學者,做一些“無需考慮經濟效益”的簡單專案。這些專案的作用並非是“產出成果”,而是“磨合團隊”以及“擴充套件領域”。
這些小專案的要求,包括了“必須是你感興趣的”跟“必須是從你專業出發的跨領域研究”。
人類義體化涉及了眾多細分領域,需要大量不同方向的研究者通力合作,想要靠一家之力完成,可謂是“神話”。
而這種小的“團隊建設”,正是創造神話的一環。
那個時候,還不是金星之王的護理學專家佛洛倫斯給出了她所感興趣的方向:人工智慧參與的護理、情感支援等方面。
向山親自對她描述了“ai能做什麼”與“ai不能做什麼”,帶著她接觸了超人企業的工程師們,也就是他與大衛親自帶領的團隊。
“想要幫助那些陷入困境的病人,也想要緩解醫護人員的工作壓力——一個很泛化的目標。後來按照我的建議,分解成了好幾個模組逐步推進。”向山說道,“其實在舊時代,有需求的人不會用這玩意。但我沒想到這玩意居然還是一百年前最好的醫療用ai。人類在這一兩百年裡,對心智的探求完全走上了武器化的道路,沒人關心健不健康了。佛洛倫斯的練手作品居然都是最好的。”
向山搖了搖頭,似乎在惋惜什麼。
佛洛倫斯所構思的ai,是為了輔助人類獲得安全、溫暖、全面和高質量的護理服務。醫學的目的是精準判斷疾病的來源、成因,進而檢索出高效的診療手段,而護理學的職能則是從不同維度維護健康、促進治療方案的實現,以及相當重要的患者心理支援。
而在向山的建議下,最初落實的方向是“ai參與喪失語言機能的患者的護理”。
“喪失了語言機能的病人,其他思維能力也很難說是健全的。一般人很難代入他們的角度去設想他們的需要。”當年向山這麼解釋道,“護理人員需要經過大量訓練與反覆實操,才能做到這一點吧。這是ai能夠參與的。”
而那個時候,佛洛倫斯是這麼問的:“ai可以更好理解這些人的需求嗎?可我覺得ai都不大能懂我這個完全健康的人。”
“ai其實誰都不能理解。”向山很遺憾地搖了搖頭,“現在的語言模型ai,只是根據邏輯推斷‘這個詞後面應該跟著這個詞’,運作機理跟人類用於理解同類的映象神經元不大一樣。可以說ai誰都不理解,它不理解你我這樣的正常人,也不理解那些非正常的患者。但這正是它的優勢。ai不需要‘理解’,它只需要從資料中推斷‘病人在給出這個訊號之後,這樣做大機率是有效的’。這跟‘從實際經驗中總結教訓’如出一轍。這是ai的長處。”
“我個人是覺得,ai的長處就應該讓ai去做,人類最好專注於ai尚未觸及的領域。而將研發集中在ai擅長的領域,也是有效率的做法。這是我個人的建議。”
對那些失去了語言機能,乃至思維受損的病人進行日常護理,這就是佛洛倫斯的“興趣專案”。
這個ai其實在整個舊時代也沒有投入市場過,儘管依託於超人企業那龐大的規模,佛洛倫斯可以輕易獲取無數醫療資料充實ai,但這類ai投入市場卻始終存在巨大的問題。
病人排斥ai的護理,在實際體驗中認為ai難以提供正面的情感支援。而廣大護理工作者則憂心ai搶走飯碗,導致失業。
養老院或許是最需要這類ai的產業,但是養老院的目標使用者卻又偏偏是排心理最強的人群之一。
向山一開始就預料到了這個結果。這只是磨合跨領域團隊的“興趣之作”。他還安撫佛洛倫斯,告訴她一旦人類的“義體化”與“認知革命”兩個大課題走上正軌,他們一定有機會推廣這個ai。
再然後,就是竊國的故事了。
這一款ai終歸沒有按照最初預想進入醫療場景。
在內功之道誕生初期,確實有一些俠客因為還丹酶而大腦機能異常,需要ai輔助完成復健。
但是伴隨著向山、祝心雨對冥想科技樹的建設,這早期醫療用ai再一次失去了狹窄的應用場景。
這兩百年裡,偶爾有人出於個人興趣給這類ai寫個補丁,偶爾也有邊緣的科研騎士來隨手水個論文“磨合團隊”。它的底層邏輯沒有發生任何改變。
再然後,它遇到了已經連自我都徹底喪失的第五武神。
這個時候的第五武神,其實跟車禍後重度腦損傷也差不了太多了。
ai不會考慮“做這個有沒有意義”,也不會計較“是否可以成功”。ai只是反覆對這個已經報廢的生物腦進行刺激,然後記錄有可能獲得反饋的行為,繼而強化。
不知倦怠,維持敏銳,如此十年。
ai持續申請的普通藥物會在騎士團資源有結餘的時候透過申請。騎士團也需要許多合理的理由來消耗掉富餘的資源額度。
這個生物腦在ai的輔助之下,借用第五武神的內功底子,繞過了神經迴路阻斷器,重新連結上還未徹底死去的記憶庫。
重新獲得了思維的這個人,他是第五武神嗎?
或許是吧,因為生物腦完全就是同一個。
他是不同於第五武神的另一個向山嗎?
或許也算得上,因為這個人格,完全是ai輔助之下重新生成的,與第五武神之間,存在四五十年的斷層。
此時此刻,這位向山再次獲得外界訊息時,已經是第八武神殞命前後了。
向山對著看守自己的孤牢騎士團正式騎士冬木永仁傳送了一句話:“你看上去需要幫助,我有什麼可以幫助你的嗎?”
這個時候,江湖正在經歷最為低潮的歲月。第八武神帶來的影響很難說是好還是壞,祝心雨在過去的一百二十年裡一直在逃避武神(外界看來),而第一個由她所以承認的武神,居然在尚未起事的階段就被阿耆尼王殺死。庇護者內部的俠客同情者在這個階段壓根就不敢露頭。而那個時候的冬木永仁顯然不是什麼俠客同情者。看到第五武神的求饒的景象之後,這個騎士團的成員很難再起崇拜與嚮往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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