峽谷中沒有回聲,所有的詞語一旦脫口,便消失無蹤,就像從未被說出。這是“未言之語”侵蝕後遺留下的死語區。“不要開口。”薇若低聲告誡眾人,“哪怕是低語,都會被這片峽谷吞噬為‘無意義’。”
他們以眼神交流,以手勢編織路標。在這樣詭異的沉默中行進了五刻鐘,直到一道黑色人影在他們前方出現——
那是一個身披灰袍、面孔模糊、眼中流轉符文的人。
“你們在覓詞。”那人發聲,聲音卻不是直接傳入耳中,而是浮現在每個人的心湖中——一種“思語之聲”。
“你是誰?”靜澤做出口語動作,卻不發出聲,思緒傳遞而出。
“我是被放棄的第十三語族後裔,”灰袍人緩緩抬起手,“我們是語言之夜的遺民。”
“你阻止我們?”
“不是阻止,是邀你們見證。”
話音落下,他抬手指向峽谷盡頭,那裡的石壁忽然裂開,顯現出一座古老的辭碑,碑上銘刻著斑駁的“前詞圖騰”。
“遺聲庭院之門,需要舊語言的血印作為鑰。”他說著,取出一柄綴滿裂紋的細刃,“你們願意,割下記憶的詞之血嗎?”
所有人皆震驚。
“詞之血?”芙芙面色劇變,“你是要我們……獻出最珍貴的語言記憶?”
“否則庭院之門將永遠沉眠。”
寂靜中,靜澤緩緩上前,伸出手,“我願意——以我母親教我第一個咒文的記憶,作為祭語。”
鮮紅的血滴落,溶入辭碑。
芙芙隨後緊咬唇瓣,“我以我第一次書寫‘希望’這個詞的記憶,作為交換。”
諾莉雅也上前,淚眼婆娑,“我以父親教我讀第一本書的夜晚……獻出。”
辭碑發光,裂縫擴充套件,一道通往遺聲庭院的空中迴廊緩緩開啟——那是通向被遺忘語言之心的路,也是通往“句末”真正秘密的開始。
庭院深處,一片暮光濃霧,似是永恆停駐的黃昏。石磚鋪就的小徑蜿蜒穿行於沉默的枯藤與萎敗的花圃之間,枝蔓在風中無聲蠕動,彷彿在傾聽一段不該存在的低語。
“這裡的氣息……不對勁。”芙芙停下腳步,眉頭微蹙,銀髮在暮光中微微泛藍,眼中映出幾株歪斜的語言之花,它們的花瓣如字母般扭曲,彷彿是殘缺的詩句殘骸。
諾莉雅在她身側輕聲應道:“‘語印層’正在剝落,連詞根都開始崩壞……這座庭院,可能早已失去了正常語域的保護。”
芙芙點了點頭,輕撫佩劍的劍柄。劍名為《晴詠》,在這片支離破碎的領域中,它微微顫鳴,彷彿不安地回應著一種更深層的靜默呼喚。
“繼續前進。我們必須找到遺聲源。”芙芙低聲說。
三人小隊繼續向前。艾依娜披著灰白法袍走在最後,手持古語燈,它的火光不再明亮,而是一種近乎模糊的語焰,在風中時明時滅,映照出前方石壁上浮動的記憶殘影——
一位老者坐在語言井旁,低聲吟唱,音節從他唇間逸出,卻無法成形,彷彿世界已經拒絕了他的存在。
“這是‘斷音者’留下的迴響。”艾依娜抬起頭,眼神幽深,“他是最後一位傾聽者,在庭院徹底沉沒前,嘗試以自我犧牲維繫語言脈絡……但失敗了。”
芙芙沒有回應,腳步卻停在一座花壇前。
花壇中,一株未枯的詞藤輕輕擺動,中心結著一個銀色的“句核果實”,表面浮現出一行細微的字元——
「記憶之鏡,不映真言。」
“這是遺聲庭院的封印碑文。”芙芙半蹲下來,目光緊緊凝視那枚句核果實,“但真正的‘遺聲’……藏在哪裡?”
諾莉雅從腰間抽出一枚銘刻複雜咒文的語鑰,緩緩插入句核之中。剎那間,庭院深處的空氣彷彿裂開了一條縫。
“咔噠——”
隨之而來的,是來自地底的低鳴。
大地震顫,語焰劇烈晃動。遠處石牆崩塌,露出一座被遺忘的地下回廊,其上銘刻著古語碑文:“此為未言之殿,遺響留於此中。”
芙芙與諾莉雅對視一眼。
“走吧。”芙芙說。
她率先走入那裂開的迴廊,而踏入的一瞬,空氣似乎完全變化了。
——無聲。
不是沉默,而是“無聲”,連呼吸與心跳都彷彿被剝奪的“純粹空白”。
艾依娜立刻展開防護結界,淡金色的語焰在他們周身縈繞,形成一個封閉的語域,勉強維持住他們的存在感。
“‘無聲地帶’……遺聲庭院的最深層。”艾依娜低聲道,“我們必須迅速穿越,否則思維會逐漸被消磨。”
他們快步穿行於這條迴廊,沿途皆是被遺忘的語構碎片,一些曾經輝煌的句晶,如今只是泛著幽藍冷光的遺骸。
就在此時,前方一陣劇烈波動襲來,一道灰白身影從迴廊盡頭浮現,身披破碎的聽咒外袍,手持一柄如淚珠般扭曲的短刃。
“……歸言者?”諾莉雅驚聲。
那名灰白身影抬頭,臉上是一片模糊的語言遮蔽,只有眼眸中還殘存一絲意志的火焰。他口中發出斷斷續續的呼喚:“……不……可……靠……近……遺聲……封印……之……地……”
芙芙一瞬拔劍,劍光如詠歎調自空中奏響。《晴詠》直刺那道幻影,而對方身形一閃,語言波動震盪間,竟輕易避過,短刃旋斬而來。
剎那間,符文、劍光、語構與殘句交纏成一片混亂戰局。
“諾莉雅!”芙芙喝道。
“明白!”
諾莉雅迅速後撤,同時喚出四重音盾阻擋對方襲擊,而艾依娜則展開語音領域,將敵人的語言律動封閉一瞬,為芙芙創造出破綻。
“——《重構·真詠之式》!”
芙芙的劍刃自斜上斬下,一道青金色的語焰旋風驟然爆發,將那名歸言者擊退至迴廊盡頭。
對方終於停下動作,緩緩單膝跪地。
“……未言之主……終將降臨……終響……不可止……”
他的語句在空氣中逐漸化作一團字形煙霧,緩緩消散。
敵人消亡之後,地面緩緩升起一座古老的語碑,中央是一隻鑲嵌有青語石的封印鎖。
芙芙望向它,呼吸微沉。
“這裡,就是‘遺聲核心’。”她低聲道,“傳說中,最早的‘預言片語’埋藏之地,也是語言律之初鳴的迴響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