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有個聲音告訴他:全都消失了,那般愛他的阮姐姐再也不會出現了。
一切都變了。
慕容深的心開始感到疼,巨大的悲痛席捲了他,他緩緩閉上眼,一滴極輕的淚從眼尾落下,落入了鬢髮。
過了會,他苦澀地開口:“拿走吧。”
“不用試了,告訴表妹,這身衣裳我很滿意。”
“取件常服過來,給我換上吧。”
說出這些時,慕容深彷彿被抽乾了所有的力氣。
他閉上眼,不再看那漆盤上的衣裳一眼。
熟悉的場景,令他會回想起夢中的女人。
婢女們對視一眼,便去取了一藍色常服過來,替他更衣。
換了身錦袍常服後,慕容深踏出院子,便見闔府喜氣洋洋的,開始張燈結綵,混著此起彼伏的笑語,直往人耳朵裡鑽。
連牆角那株老梅都被纏上了紅綢。
可是越是這樣的情景,慕容深越感到孤獨,唯獨自己像個誤闖入戲本的看客,他和這裡格格不入。
因他夢見那個陌生又熟悉的王府裡,栽了幾棵杏樹,她在樹下紮了個鞦韆,每當杏子成熟時,她都會在樹下看書繡花,故此他前些日子,便鬼使神差地從城外買回來了幾棵杏樹樹苗。
他總在暮色時獨自去看,見竹籬笆圈起的泥地裡,幾截灰褐色的枝幹倔強地刺向天空。
昨夜他又入了那夢,恰逢杏子初熟,她坐在鞦韆上晃著腳,伸手去夠最高處的橙黃果實。
她極愛吃杏子,後來她到哪都栽幾棵杏樹。
尤其是她懷孕那年,院裡的杏樹還未結子,她便饞得整日攥著帕子在樹下打轉,雖有杏脯解饞,可她還是饞著那一口。
待杏子成熟時,她便會命宮女井水泡著,酸得眉頭緊蹙卻偏要往嘴裡送,吃得連染了蔻丹的指尖都染上了青澀的汁液。
有一次,她與宮女在樹下撿了半筐回來,讓廚子做成蜜餞。
五月杏子黃透,那陣子他每回去看她時,她半倚著大紅金錢蟒引枕,手裡拿著賬單,手邊則放著一盤琥珀色的果肉。
慕容深眯著眼,衝一旁伺候的太監笑:“去告訴廚房,晚上做碗杏酪來。”
回憶太多,站在杏樹下回憶著夢中情景,慕容深已不知如何形容心中感受。
慕容深扭頭,去廄廡牽了匹馬過來,而後翻身上去,便要騎出王府。
正在命令僕人再將燈籠再往右邊移一點的馮公公很快便見到了他,於是面露急色,上前便攔住了他。
“殿下要去哪裡?下午意安小姐便要過來看你了,殿下怎麼能這個時候就出府呢?”
慕容深在馬上緊緊抿唇,攥緊手,他有一件事必須要去求證一下。他心裡渴求的火越燒越旺,彷彿要將他整個人燒得連灰渣都不剩,慕容深心有灼熱的癢意,逼得他快要發瘋。
“讓開!”
馮公公撞見殿下森冷的眼神後,心裡微驚。
這眼神太熟悉了……
幾年前的慕容深在冷宮縮在發黴的草堆裡時,也是用這樣的目光盯著前來潑冷水的太監,下一刻他就攥著半塊碎瓷片撲了上去,太監脖頸間的血痕至今還隱約映在馮公公眼底。
馮公公喉結滾動著退後半步。
而如今慕容深成了陛下新封的秦王,若真要發起狠來……
馮公公才發現自己攥著拂塵的手心裡全是冷汗。
先前他投靠慕容深,賭了一把,原想著是慕容深此刻不過是個少年,就算再如何聰慧,到底也有幾分少年心氣。他在慕容深手下做事,對方年紀小,也好控制,可沒想到,事情遠超出了他的想象,秦王的心思越來越捉摸不透了。
馮公公臉上堆起笑意。
“老奴等下便回絕了意安小姐,就說殿下有要務在身。”
馮公公忙避開身子,男人錯身而過。
而殿下的坐騎還是西域烈馬,當時幾個皇子都降服不住,那時就連安王的胳膊也險些被它咬斷,唯有殿下將其制服住了,明帝便將它賜給了殿下。
原本就要這麼絕塵而去,慕容深忽然勒住韁繩,烈馬剎那間停了下來,前蹄在凍硬的土地上刨出刺耳聲響,鼻息噴出的白霧在寒空中轉瞬即逝。
慕容深抿唇。
還有三天便過年了。
他已經快有半個月沒跟阮姐姐聯絡過了。
想必現在,阮姐姐的窗前已經糊上紙花了吧,也不知阮姐姐屆時會穿什麼樣的新衣在謝府裡守歲……
慕容深喉嚨滾動。
若說前面的疏離是他故意而為,可阮凝玉也同樣對他採取不理不睬的措施後,慕容深卻有些坐不住了。他既猶豫,又後悔。
他又怕自己於阮姐姐的心中,當真不是那麼的重要。
慕容深扯住韁繩,回過頭,啞聲問:“給阮姐姐備的年禮,可備好了?”
再度喚起“阮姐姐”的名字,令他喉嚨發乾。
馮公公愣住。
原以為半月來沒聽過他提起阮姑娘,想來心中已經是放下了,畢竟現在出現了個身份尊貴又生得嬌俏甜美的意安小姐,馮公公便心裡篤定殿下這是打算奉旨成婚,以後跟意安小姐好好過日子了。
可是殿下現在陡然提起阮姑娘,令馮公公愣住。
馮公公回神,正色道:“殿下放心,都備好了,阮姑娘於殿下有恩,阮姑娘的年禮是府裡第一個備下的。”
“阮姑娘年禮的禮單已經放在殿下的書案上了。”
慕容深嗯了一聲,轉身便要走。
忽然,他又頓住,沉聲道:“再去賬房支一百兩。”
“讓挽翠閣打對嵌螺鈿的耳墜,做成杏花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