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明君

第23章 哀哀君父,洶洶子民

這就是前世的優秀經驗了——試點。

張居正的步子太大了,兩宮猶豫不決且不說。

而且真要鋪開,以如今的行政力量根本不足以支撐得來下。

有多少不滿的官員,會造成多大的麻煩,也難以估量。

焦頭爛額,反而蹉跎時間。

即便是強行推廣開來,引了眾怒,事後反撲,恐怕只有去人留政——屆時某人的下場未免有些太慘淡了,朱翊鈞不願意如此。

倒是試點就可控多了,溫水煮青蛙嘛。

大明朝最說得上話的幾位大佬,無論是高拱,張居正,還是隱於幕後的自己,都是支援考成法的。

區區順天府,鬧出點亂子也在範圍內能接受,也沒這份能量能糾集起來聯名上奏,伏闕哭門。

還有宣稱什麼辭官歸鄉,乘槎泛海之類的,也同樣升不起太大的聲勢。

你不幹,有的是人幹,循吏清流再是難找,一府之地的循吏不信還找不到了。

果然李貴妃聽了眸中立刻就泛起異彩,儼然是心動了——這兩天卡著考成法,可沒少挨清流循吏們的罵。

自家兒子的法子,確實是兩全其美。

既縮小了考成法的範圍,降低了烈度,又能為宮中節流,在眼皮子底下看效果。

宮中用度本就不少。

既然沒地方開源,她也不介意節流,自己兩個兒子都還沒大婚呢,要讓下面掏空了內庫,可就枉為人母了。

她想了想,還是本著查漏補缺之心說道:“順天府倒是沒什麼好說的,但這針工局,為何不是馮大伴來領這事,他怎麼也是司禮監掌印。”

朱翊鈞神情一震,好,又到了進讒言的時候了。

他看了一眼身後一臉懵懂,不知道會發生什麼的馮保。

輕聲對李貴妃道:“孃親,馮大伴既是司禮監掌印,又兼管東廠。還有御馬監內衛,內帑,都要從他眼皮下面過,恐怕分身乏術吧。”

“況且,就算張大伴兼管此事,馮大伴也能管束的,畢竟張大伴被孃親點做了提督太監,可每每做事,馮大伴不也親自過問嘛。”

這馮保,權勢過重,宮裡積弊他也脫不了干係,而且還對母妃的用人陽奉陰違,母妃啊,看人準點吧。

果然,李貴妃陷入了沉思。

過了好半晌才點頭:“我兒說的……確實有些道理。”

朱翊鈞鬆了一口氣,這就是李貴妃耳根子軟的好處了,誰進讒言都有用。

李貴妃又追問道:“這是其一,那其二呢?”

方才朱翊鈞只提了一者,可見還有別的點子。

朱翊鈞繼續說道:“孃親,所謂‘試點’是一者,至於這二者嘛,孩兒稱之為‘績效’。”

兩宮怕有損聖德,那便施恩吧。

李貴妃奇道:“績效?”

朱翊鈞點了點頭:“這考成法太過酷烈,孃親也知,我朝百官,洩洩沓沓,又大多以貪汙為生。”

“若是冒然加了擔子,又禁絕貪汙,恐怕無以為生。”,“或許要出亂子。”

本來躺平不幹活,日子過得好好的。

現在弄個什麼考成法,不僅讓人幹活,還不讓貪汙?豈有此理!伏闕哭門!必須伏闕哭門!李貴妃點了點頭:“我就是擔憂這事,哪怕按照鈞兒這主意,暫時只取順天府,但是看內閣的意思,往後終歸是要鋪開的。”

朱翊鈞很懂領導的心思,求穩嘛。

溫水煮青蛙只是開頭順遂一點,一旦鋪開,到了臨界點,終歸還是要串聯起來,舉著考成法反考成法的。

他開口解釋道:“孩兒的意思是,既然怕生亂,不如將其分而劃之。”

“內閣的考成法,優則升,合格則留,不合格則罷官,簡單而酷烈。”

“但孃親,這天下吏官眾多,優者幾何?能升任的官位又能剩下多少?”

“恐怕泰半都在合格與不合格之間吧?”

“若是大多隻增權責,不能蒙受聖德,恐怕心中怨憤,阻力重重。”

“依孩兒的主意,我朝官吏,合格就已是難得了,不妨給予些實惠,賞賜些銀兩。”

“不合格者,以三次為上限,而後再罷黜,留些餘地。”

“如此既能多些合法收入,德化那些猶豫兩難的汙吏,又能讓二者不能齊心,督促百官盡心做事,。”

“白臉由內閣唱,孃親做個折中的紅臉,也好彰顯孃親仁厚聖德。”

朱翊鈞一口氣說完,都有些口乾舌燥。

這一套下來,加了補丁後的考成法,雖仍不是盡善盡美,卻能緩解大部分阻力。

增加合法收入這事,勢在必行。

高薪養不了廉,但是連基本生活所需都保障不了,就一定滋腐——指望所有人都是天生聖人,是不現實的。

保障基本生存的同時,頭懸利劍,蘿蔔加大棒,恩威並施,才是正策。

一味施恩,是助紂為虐。

一味強壓,只會被反攻倒算。

不夠辯證的考成,早晚會人亡政息。

至於為什麼作為績效,而不是添在本身的俸祿裡?一來是為了顯出對比,激勵人心,二來,自然是方便隨時動態調整,做些文章——這份權力,必須死死捏在他手裡。

朱翊鈞回頭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李貴妃,顯然是聽進去了,心下也不由暗暗點頭。

李貴妃當然聽懂了。

不但聽懂了,甚至越想越覺得妙不可言!

這樣一來,她最擔憂的聖德,就不會有損。

本宮都做到這個地步了,你自己不盡心做事,難道還能怪本宮?不僅如此,還能在清流中獲得一個好名聲,畢竟這想做事,又不貪汙的朝官,可真的是嗷嗷待哺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

“那這獎賞的錢,戶部願意出嗎?”

朱翊鈞搖了搖頭:“孃親,今年試點的績效,咱們宮裡出。”

李貴妃張了張嘴:“啊?”

朱翊鈞解釋道:“孃親,此次戶部這十萬兩,咱們名義上入內帑,卻不要錢,就放在戶部,用內帑的名義作為‘績效’。”

“我朝在冊的官員,有兩萬八千九百六十三人,順天府一地,加上針工局,卻不過八百餘,這十萬兩作為績效,以及擇優補發欠奉,綽綽有餘。”

“這錢高拱不是不給嗎?宮中用度,高拱還能串聯群臣攔著,可若是作為德政之源,百官必然站在孃親這邊,高拱一人,就算鐵了心也攔不住。”

“用給咱們施恩,總比高拱拿去收買人心好。”

內廷要發錢給朝官,這種事,沒人攔得住。

不過,他言語中有所保留,畢竟這個數字是沒計算吏員的,否則要膨脹十倍不止。

但還是那句話,飯要一口一口吃,他不是神仙,做不到面面俱到。

大明朝歲俸折銀百三多萬兩,歷年實發的,五成都不到,是各級官員不想給自家人發工資嗎?

沒錢啊!不改善稅法,乃至度田,這些都是治標不治本!

可是無論是什麼稅法,什麼新政,都需要整個官僚體系的配合,跟蟲豸一起,怎麼搞好新政?

整頓吏治又需要錢,弄錢需要整頓吏治,這就形成了一個悖論。

朱翊鈞而今要做的,就是在這個悖論上開個口子。

用小成本,慢慢推動吏治改革,再用吏治改革的成果,來推動新法,從而形成一個良性迴圈。

當然,這話就不必跟李貴妃說了。

朱翊鈞見李貴妃不搭話,繼續說道:“這樣一來,既是咱們的名聲,又能讓孃親在高拱那裡扳回一城。”

“反正若是考成法不好使,咱們來年不出了就是,若是好使,這內庫一年省下來的,都不止十萬兩。”

“待到考成法行之有效地鋪開之後,且不說節流省下來的銀錢,往後必然也不會少了開源的手段,屆時再與戶部商議如何支出便是。”

“咱們總歸是不會虧的。”

一個貢茶,就有三萬多兩的貓膩,考成法哪怕只有三成功效,省個一萬兩,那其餘金花、粟、帛、茶、蠟、顏料各種名目,各自節流一些,怎麼都不止十萬兩了。

你說連三成治腐的功效都沒有怎麼辦?這麼不給面子,不殺人還留著幹什麼?沒必要跟深宮婦人算政治賬,模稜兩可地算算經濟賬才是對症下藥,考成法推下去,對各方都好。

他再度抬頭看了一眼李貴妃,卻仍然見其沒有反應。

朱翊鈞實不知,這下李貴妃是真的失語了。

她不是沒聽懂,更不是不同意,她只是驚訝。

自家這兒子……簡直是天生的帝種!胸有韜略,多謀善斷!這是她腦海中縈繞不去的詞語。

她一個平民出身的婦道人家,不懂這些彎彎繞繞,卻也見識過先帝處理政事。

哪次不是愁腸百結,唉聲嘆氣。

從未見過這等羚羊掛角的手腕,簡直令她驚歎。

這感覺,她只在那些閣臣身上見過,一如當年的嚴嵩,之後的徐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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