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明君

第30章 踐祚之初,群然噪呼

馮保哪裡還不知道這是演的哪一齣,哪怕有所準備,也忍不住恨恨看向高拱。

朱翊鈞也心知肚明是怎麼回事,只是馬前卒罷了。

見狀他也乾脆裝傻:“張卿請起,不知者無罪。”

“卿有所不知,馮大璫乃是我母后點用,非是先帝遺詔。”

張涍當然是明知故問,他非但知道,還等的就是這一出。

他瞥見葛守禮暗暗點頭,心中有了底,繼續糾纏道:“哦……原來是陳太后彼時下的懿旨,那倒是臣無狀了。”

理論上來說,司禮監掌印一職,只能皇帝點用。

但皇帝駕崩,皇后理所應當作為監國,權宜為之,也說得過去。

雖然……張涍明知不是陳太后下的懿旨。

戲唱到這個地步,此時自有人幫場子,把調子唱上去。

通政使司右通政韓楫呵斥道:“張涍放肆!陳太后何等識人之明,你竟敢誣賴!馮大璫這司禮監掌印一職,是如今的李太后點選!”

話音剛落,吏科左給事中宋之韓立刻出列爭辯:“韓通政,也請慎言,我六科,從未見李太后彼時有明旨示下。”

這二人是高拱門生,百官人盡皆知。

到了這時,那些不明就裡的官員終於反應過來,原來首輔與司禮監掌印,要真刀真槍地幹起來了!臺諫御史、六科給事中、通政使司,全是高拱的人。

眼下這幾人一唱一和,要說不是高拱授意,那才是見鬼了!朝堂是高拱的主場,可憐的司禮監掌印只能被眾人圍毆,真是一點辦法也無。

而當事人馮保,看著自己眨眼之間便被架在了火上烤,面上雖沒什麼表情,心中恨意卻絲毫不少。

縱使提前知道高拱將在最近發難,有些心理準備,此刻仍是覺得怒極。

這處短板,他早就心知肚明。

當初先帝駕崩,李貴妃厭惡孟衝,便將其驅逐,提拔了自己。

至於明旨……司禮監掌印,還真不是區區貴妃可以一言而決的。

況且,當時孟衝是司禮監掌印,高拱是內閣首輔,二人盟友,這區區貴妃令旨,能遵從才怪了。

於是他便進言彼時的李貴妃,讓她繞過外朝,直接點用自己,將生米煮成了熟飯。

嗣君的生母有位份,自己領著東廠有人手,哪裡還用管什麼流程禮數。

內廷的鬥爭方式可與外朝不一樣。

所以,快刀斬亂麻實在是權宜之計,彼時根本不可能下明旨到內閣。

否則輕則被六科封駁回來,嚴重些,恐怕還要波及到李氏身上——牝雞司晨這話,高拱是真能罵出來。

此後靠李氏壓著,一時也沒人追究,就算有,那奏疏也是可以留中的。

更隨著前些日子做掉了孟衝,以及今日李氏成為了太后,馮保這位置就已經不可動搖了。

只是,他沒想到,高拱竟然敢命御史在登極大儀上,當面捅破此事!這是哪怕明知無用,這要來噁心他一番。

是當真不顧及兩宮,不顧及小皇帝的臉面了!馮保隱晦地看了一眼殿外,沒等來預料中的動靜。

卻也不能絲毫不還手,他當機立斷抬出李太后:“諸位不妨再好好想想,當初李太后可是下了口諭的!”

馮保將太后二字咬得死死的。

這是在提醒這些人,這可不是單單得罪他一人,他背後可是靠著天子生母,一位監國太后的!

高拱也就罷了,伱們這些給事中、御史當真要一條道走到黑嗎?

但那張涍也不知被許了什麼諾,不僅絲毫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

聽了馮保這話,張涍怒目圓睜,朝著御案叩拜後,宏聲質問道:“焉有貴妃口諭可決內相一職!?”

他又向左右百官大聲質問:“我朝可有此成例!?”

這話矛頭直指李太后,百官都悚然一驚,恨不得避席而逃。

今日究竟是什麼潑天的大戰,竟然指斥監國太后!馮保見他犬吠,說話也激烈了起來:“張御史是在問罪李太后嗎?”

若是司禮監掌印這位置三言兩語就被撤下來了,高拱早就做了,何必等到現在。

就因為他這任命,是與李太后牢牢繫結的!

一頂大帽子扣下,就看區區御史敢怎麼接。

可惜,張涍衝鋒陷陣,身後卻有的是人。

此時自然有人出來控制著局面。

高拱不鹹不淡開口道:“二位慎言,不要將自己的問題,動輒牽扯於上。”

張涍知道什麼叫適可而止,也會拿捏好度。

他理都不理馮保,繼續朝著朱翊鈞道:“皇上踐祚之初,所窺伺者何限!名與器,安可假人?”

“賀表既由司禮監掌印收取,臣不敢奉於旁人!”

言語之中,盡是馮保窺伺名器,有僭越皇權的大罪。

葛守禮作為左都御史,不能真讓登基儀被臺諫的人給攪黃了。

他出列呵斥:“張涍!你非要攪亂陛下御極嗎,還不奉上賀表立刻退下!”

說罷,他又進言道:“陛下,縱使張涍說得有理,也不過區區內臣僭越神器,還大不過今日陛下御朝,臣請此後再行處置。”

這些言官們三言兩語,便將馮保打成了竊據司禮監,僭越神器之輩。

壓根都不給馮保插嘴的份。

朱翊鈞只覺得可笑,這些人是當真不把皇帝放在眼裡啊,連他的登極儀都能作為戰場。

也難怪孝宗皇帝,被這些文臣誇上天去了,稱為什麼三代以下的真仁君——當初孝宗朝會時,文臣便是這幅情狀。

按照朝鮮的明實錄記載,孝宗見朝會時,朝臣各自開小會,爭擾不休,孝宗便是隻能坐在龍椅上當木頭人。

這群人要的,難道就是這種皇帝?

得虧朱翊鈞眼下他另有圖謀,不然看這些人這般目無君上,他說不得就要當眾翻臉了。

這般想著,他抱著看戲心態,借坡下驢:“葛卿說得有理,張卿,此事容後再議,莫要在此糾纏。”

眼下臨朝攪擾,至多是把這事放在臺面上的第一步罷了,還動搖不了馮保的位置。

高拱必然還有後手,往後定然還有狂風驟雨。

今日這序幕,也該適可而止了。

張涍身為馬前卒,任務已然是完成了,聽了這話,立刻恭順拜倒,口稱遵命:“臣憂懼內臣僭越神器,矇蔽耳目,一時心急如焚。”

“無狀之下不慎驚擾了陛下登極臨朝,臣下去後,會上奏自陳罪過,聽由陛下發落。”

“至於馮保之事,臣也會另有本奏上。”

說罷,這才將賀表交到了馮保手上。

只是二人錯過時,張涍悄然嗤笑一聲。

馮保深吸了一口氣,按捺住了胸中情緒,唾面自乾。

他面無表情,似乎在等待什麼。

張涍見馮保忍氣吞聲,不由覺得快意,剛要回到班列,腳步還未邁出,就在此時,突然一名太監從側殿進來。

“皇太后懿旨!”

注1:隆慶六年六月,廣西道御史張涍上言:皇上踐祚之初,凡有舉措,所窺伺者何限!名與器,安可假人?掌司禮監印務者孟衝也,未聞令旨革某用某,一旦傳奉令旨者,出自馬保臣等,相顧駭愕,莫知所為。——《明神宗實錄》注2:一般情況下,李太后不會直接下旨,而是用兩宮與皇帝的名義,一起下旨意,這裡簡化劇情,做了改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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