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明君

第18章 愁思意冗,有恃無恐

呂調陽搖了搖頭:“都沒找過你,怎麼會找我呢?”張居正是楚黨魁首,但這楚黨,卻不是以地域劃分,五湖四海都有,只因為張居正湖廣人,才冠了這個名頭,地域性質不像往後那麼明顯。

就像呂調陽,雖是浙江人,也被划進楚黨。

與其說是楚黨,不如說是新黨。

至於為何沒有團結在高拱身邊?張居正這不是唯高拱馬首是瞻嘛。

對高拱來說,他著眼更高,什麼清流,楚黨,晉黨,浙黨都一樣,無論是楊博還是張居正,聽用便可。

張居正嘆了口氣,聲音壓得極低:“元輔致仕前,得藉著他的勢,讓六部九卿認下考成法的大略,咱們之後才好做事。”

考成法,就是後世俗稱的官員績效考核,也是新法的根基。

這等對文官體系動刀子的事,向來阻力重重。

若是不能在高拱致仕前敲定,等之後他做了首輔來收拾局面協調各方,就要多耗費不少時間。

留給他施行新法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呂調陽好奇道:“你準備怎麼做?”

張居正擺了擺手:“不知道。”

“走吧,去早朝了。”

……

今日常朝,朱翊鈞很沉默。

不僅沒有干涉廷議,甚至沒向身邊的馮保開口問東問西,弄得馮保頻頻偷瞄。

當然,這不是他故作深沉,他是真給累的!

抄佛經道札之類的活,比他想象中還要折磨。

昨天回東宮寫了兩個時辰,直到現在手臂都還有些痠麻,整個人更是疲憊不已,不得不養精蓄銳,少思少言。

就是這張居正真是缺德啊,這樣欺負小孩,可別給他逮到機會。

朱翊鈞養神的功夫,透過屏風看了眼高儀。

可惜這些老油條,養氣功夫一等一,絲毫看不出端倪,也不知道昨日示好,對其有沒有所觸動。

看來還得加大力度。

廷議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諸如各省春稅情況,廷推布政使,勳貴刑案廷鞠等等。

這是朱翊鈞第一次見到廷推和廷鞠。

所謂廷推,就是有高階官員出缺,由廷臣,也就是九卿、僉都御史、祭酒等官,公推二人或三人,報請兩宮圈用。

而廷鞠,就是有重大獄案,譬如涉及勳貴,必須經由廷臣決議。

至於怎麼推,怎麼議——竟然是投人頭票?

朱翊鈞倒是看了個稀奇,還真挺有班子開會的感覺,既視感很強啊。

當然,公推前各方都有了默契,也是如出一轍。

他目不轉睛地看耍,只覺得津津有味。

各事議完,他本以為要散朝了,卻見馮保往外走了兩步:“諸位,咱家這裡還有一事。”

他看居高臨下向高拱:“這春稅,按例應該入內帑十萬兩,先帝在時就是如此,昨日咱家也跟貴妃娘娘請了令旨,著廷臣商議,怎麼今日廷議元輔給略過了?”

太倉庫是戶部的金庫,而內帑就是內廷小金庫,其餘的像太僕寺、光祿寺,乃至各個省府,也都有自己的府庫。

衙門大大小小,飯還是分鍋吃的。

高拱自然知道這事,他眼睛都不眨一下:“此事我略知一二,正要跟馮大璫說呢。”

“昨日貴妃娘娘前腳令旨剛下,後腳就被六科給事中以‘亂命也,不奉詔’給封駁了,本閣甚至不知令旨內容。”

六科給事中,掌侍從、規諫、補闕、拾遺、稽察六部百司之事,相當於紀律檢查委員會。

同樣,又有封駁詔書的權力,這是禮制的一部分,光明正大。

高拱老神在在,事不關己。

馮保氣急敗壞,指著高拱道:“高拱!你……膽大包天!”

高拱冷聲道:“馮公公,慎言。”

眼見糾儀官蠢蠢欲動,馮保胸膛劇烈起伏,拂袖而退:“我會如實稟報!”

朱翊鈞旁觀了全程,皺眉不已。

這高拱,得罪馮保就算了,竟然真敢直接讓人封駁李貴妃的令旨,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縱然只是貴妃令旨,理論上來說,確實可以不奉詔。

但李氏沒幾天就要變太后了,到時候就不是貴妃令旨,而是太后懿旨了。

高拱不經商量,直接單方面封駁回去,可謂完全不留情面。

難道他不怕李氏之後對他清算嗎?

別看如今高拱權勢熏天,可一旦雙方撕破臉,李氏直接掀桌子下場,那高拱除了致仕,也別無二選,這可不是宋朝。

他這幅有恃無恐的樣子,到底是有什麼依仗?青史昭昭,卻也不能全知,朱翊鈞只知道高拱最後是被李氏驅逐了。

但具體如何交手,就不得而知了。

高拱到底是單純的愣頭青,還是有什麼後手?……

回東宮的路上,朱翊鈞都還在思考這個問題。

就連張宏來迎他,都沒注意。

張宏跟在他身後,走了好長一段路,他才回過神來。

“張大伴來了,怎麼不喚我一聲。”

張宏低眉順眼:“主子在想事情,奴婢不敢打擾。”

朱翊鈞笑了笑,對他態度很滿意:“說吧,什麼事?”

張宏頓了頓,吩咐宮女太監跟遠點。

這才在朱翊鈞身邊輕聲說道:“方才有個東宮值守的錦衣衛私下找到我,說是蔣克謙求見您,不知是否要通稟?”

朱翊鈞一愣。

疑惑問道:“蔣克謙?我不聽曲啊,求見我作甚?”

他聽過這人,後世都有流傳的音樂家嘛,找他幹嘛?

馮保又要搞玩物喪志那一套?張宏噎了一下,皇太子知道蔣克謙在編撰琴譜,卻不知道人傢什麼身份,真是奇哉怪也。

莫非……在他張宏之外,還有人向這位皇太子效忠輸誠?這樣一想,張宏反而覺得合理了起來,畢竟這位皇太子韜光養晦這麼些年,必然不會手上一點勢力也無。

張宏心中更是懾服。

他不敢繼續深想,斟酌了一下,開口道:“主子,蔣克謙是玉田伯府上的嫡傳,祖父蔣輪方是世宗皇太后的弟弟,父親襲爵後作奸犯科,如今降襲錦衣衛都指揮僉事一職。”

“就在朱希孝手下任職。”

一聽錦衣衛和朱希孝手下,朱翊鈞立馬恍然大悟。

這就是朱希忠的回信了,挑了個破落勳貴來打先鋒。

不過這貨,他印象裡是搞音樂的,還以為是馮保派來給他玩樂,消磨心智的,鬧了個烏龍。

敢情是宗室出身,難怪有錢有閒搞音樂。

他沉吟了一會,說道:“讓他直接見我,不必通稟了。”

所謂是否通稟,就是私下見面,還是光明正大的意思。

既然正好負責侍衛東宮,見面方便,那也不必見光了。

畢竟,好多事都需要暗中為之,給人看在眼裡,戳到敏感點就沒必要了。

注1:六科給事中,掌侍從、規諫、補闕、拾遺、稽察六部百司之事。凡制敕宣行,大事覆奏,小事署而頒之;有失,封還執奏。凡內外所上章疏下,分類抄出,參署付部,駁正其違誤——《大明會典》

注2:蔣克謙著《琴書大全·自序》一書,包括“聲律”、“琴制”、“指法”、“曲調”、“彈琴聖賢”等,收琴曲62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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