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明君

第9章 拿腔做勢,篋書潛遞

“殿下識記過人,胸懷宏闊,竟將奴婢卑鄙出身囊括其中,奴婢惶恐!”這都是尋常訊息,宮裡人盡皆知。

但此時經由皇太子口中說出,感受就不一樣了。

不是李貴妃令旨,要他來看管皇太子的嗎?怎麼如今皇太子卻對他出身一清二楚,莫不是皇太子點選?朱翊鈞輕輕敲擊著棺木,篤篤之聲迴響在空蕩的殿內。

“好好的針工局不待著吃油水,去掃太廟,怎麼,想告老了?”

張宏一時不知怎麼搪塞:“奴婢……奴婢年事漸高,心力……”

朱翊鈞突然打斷了他:“你對孟衝望而生畏,對馮保退避三舍。”

“到了本宮這裡,倒敢欺君了。”

“張宏,伱以為你是高拱,還是馮保?憑你,也敢欺本宮年幼?”

張宏猶如墜入冰窖,一個激靈!這話突然點醒了他!

他陡然間驚醒過來,方才的違和之處突然明白了過來!這哪裡是宮裡傳的,不曉事的蒙童?哪個不曉事的蒙童,敢敵視內相,輕蔑首輔!?

這位皇太子言語之中,赫然政情宮事瞭然於懷,分明是胸有溝壑,睿智已開!

關於這位的傳聞,恐怕也多半是蟄伏蓄勢罷了!今晨空出來的提督太監一職,乃至自己被李貴妃點選,眼前這位太子爺,決計逃不了干係!他一經豁然開朗,這位太子爺的身影在他面前再度拔高!

十歲啊!十歲開了心智的新君,青史難尋。

始皇帝嬴政十三歲登王,掃清六合,席捲八荒。

宋哲宗趙煦九歲登基,重啟新法,兩敗西夏。

哪個不是神文聖武,天資英斷!若這位皇太子朱翊鈞也是如此,他還要討好什麼李貴妃?哪有不爭權的聖君!英宗九歲登基,哪怕蟄伏待機,也不過等了八個月就把王振扶上了司禮監掌印的位置!聖君在前,安不爭做忠犬!?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他心中立有定計,顫抖著回話道:“主子慧眼如炬!奴婢確實是為避馮保鋒芒,只能讓出針工局。”

朱翊鈞靜靜看著張宏。

他明白張宏在想什麼。

雖說他如今不過十歲,但只要他表現出有治政奪權的能力,始終會有這麼一波人緊緊團結在自己周圍。

為什麼?政治前景與政治承諾,就是他保底的依仗,也是為君者最大的優勢!

有此打底,又藉著多年身居高位,故意拿捏氣場,壓服張宏,並不是難事。

“哦?既然你怕得罪馮保,那還是別在本宮面前聽用了。”

張宏聽出其中意味,整顆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當即匍匐到太子腳下:“蒙得太子賞識提拔!奴婢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朱翊鈞搖了搖頭:“是我母妃賞識提拔才對。”

張宏連連磕頭:“奴婢既然到了主子身前,就是蒙了主子的恩,眼裡再無別人了!”

朱翊鈞終於笑了。

他呵地輕笑了一聲,突然想起殿內並無他人,乾脆放聲放肆笑了出來。

張宏額頭冷汗涔涔,根本不敢擦拭。

“張宏,我皇考曾在我面前誇過你,你知道他怎麼說的嗎?”

不等張宏答話,朱翊鈞笑意不減,自顧自繼續說道:“他誇你是個忠心的好奴婢。”

“你是嗎?”

這聲音當真如雲端傳來,讓張宏靈魂出竅。

他毫不遲疑地連連磕頭:“主子爺,張宏天家家奴,不敢不忠心耿耿!”

張宏伏地懇切自白,卻沒有等來太子德音。

只有觸地的餘光,看到一雙靴子從他身旁越過。

身後的聲音漸行漸遠:“我要隆慶年間,所有去湖廣巡稅的太監名單,落實一下。”

這話說完,再無別的言語傳來。

只剩下踱步離開的聲音,在殿內迴響,餘音杳杳。

張宏幾乎癱軟地倒在地上。

他扯了扯衣襟,背後竟然已經溼透,宛如從刀山火海走過一遭。

即便是睿智已開,威嚴也太重了!什麼十歲新君,要是有人說這是數十年身居高位,執掌大權的皇帝他都信!尤其最後一句話的四個字,更讓他心肝都一顫。

拿捏腔調,習慣動作,幾乎將他看殺!

喘了幾口粗氣,他突然想起什麼,連忙翻起身。

對著太子離去的方向,再度磕頭,在空無一人的殿內,唱道:“奴婢恭送主子!”

……

高儀看著自己剛剛修築好的籬笆,滿意地點點頭,伸了個懶腰。

院子這一角養的雞鴨,老是偷跑出來,總算解決了。

他本想壘個石牆,奈何這處一進一的院子,是他租賃的,房東雖然不敢拒絕他,但顯然也不太情願讓他壘牆,他只能作罷。

今日初一,朝廷欠的俸祿,好歹是發了一半,才讓他修個籬笆。

他正欣賞著,就有個老僕靠了過來:“老爺,張閣老府上來人了。”

高儀一驚。

張居正遣人來幹什麼?閣臣公務來往必不可少,但私下裡交往過甚,多少還是有些犯忌諱。

尤其是國朝新喪的敏感時期。

他看向老僕:“人呢?怎麼不請進來。”

老僕雙手捧起一本書:“他讓老奴把這本書轉交給老爺,說是有個不情之請,人在外等著老爺的話。”

高儀接過,看了一眼,是一本《尚書》。

張居正給他這本書做什麼?“什麼不情之請?”

老僕答道:“他說,老爺明天能否講這一篇。”

明日?太子日講嗎?高儀疑惑地翻開書,果然其中一篇書頁被折了一下。

他翻到這一頁,突然愣了下。

而後默然不語。

等了片刻,才喟然一嘆:“跟張閣老說,此事我應了,下不為例。”

老僕應聲而去。

……

“老爺,高閣老說,他應下此事了,下不為例。”

小廝掀開馬車車簾,低低地說了一句。

張居正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他抬眼看了看高儀院子的大門,放下了車簾:“走吧,回府。”

輕輕撫了撫鬢角,今日似乎深思過度,白髮都多了兩根。

就是不知是他想太多,還是想太少。

先帝顯靈……提督太監……臨朝詰問……張宏……

皇太子,到底有幾分成色呢?

明日且讓他好好看看。——為了衝週二的追讀,週三的章節凌晨發了。以後正常更新時間是4.30。每週三是凌晨。

注1:儀性簡靜,寡嗜慾,室無妾媵。舊廬毀於火,終身假館於人。及沒,幾無以殮。——《明史·列傳·卷八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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