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展帶著人撲到了位於嘉陵江北岸的相國門碼頭。
保密局的禁令仍在生效,因此碼頭上的貨運暫時停止,而碼頭上的人卻更多了——在這個時代,大多數的苦力人家,勞作一天才有一天的飯吃,所以苦力們不得不仍然呆在碼頭,等待可能的機會。
羅展一行人也是苦力的打扮,和碼頭上來來往往、枯坐乾等的苦力們竟無多少區別,就連磨白衣服上散發的汗臭味道也備的齊全。
來到碼頭後,一群人便分散開來,羅展則跟一個苦力打扮的綁匪成員在四處走動。
“昨晚就是在這裡失去了對方的行蹤——當時是有你們情報處的人在這經過,為了安全考慮,我放棄了跟蹤。”
羅展面無異色,但心裡卻突了下。
巧合,還是……掩護?
他不動聲色道:“見了對方,還能認出來嗎?”
綁匪成員輕聲道:“我之前在南京站情報處,因為李維恭投敵而被捕的緣故,所以被裁撤了——上峰本來是想保我的,但沒保下來。”
南京站因為李維恭的緣故,多數的成員都被日本人抓了,有些人寧死不屈,有些人選擇了屈服,但也有人選擇了好漢不吃眼前虧,假意投靠了日本人,最後找機會逃了出來。
經過審查後,他們仍然在軍統工作,但軍統整編時候,這些有“汙點”的軍統成員,大部分都上了裁撤名單。
能讓上峰試著保他,證明對方的能力自然不俗。
羅展遂道:“跟我轉轉,碰碰運氣。”
以地下黨的作風,昨晚跟綁匪見過面的成員,是必須要撤離的,但當前的重慶外緊內更緊,而伍立偉又是連夜回到重慶的——羅展賭的就是昨晚跟綁匪見面的地下黨尚未及時撤離。
這也是房名輝讓伍立偉連夜來重慶的緣由。
……
支著個修鞋攤的武福輝,正在懶洋洋的曬著太陽——多數路過的人對這個打扮邋遢的懶惰修鞋匠選擇了無視,可誰又能想到,他竟然會是保密局情報處的少校特工呢?
一名僱員打扮的青年過來,走到修鞋攤處坐下後脫下了“受傷”的皮鞋交給了武福輝,看似在指著鞋說事,實則是在彙報:
“科長,我剛看到羅科長了。”
見到顧客熱情不已的武福輝,卻說著跟表情完全不搭的話:“羅展?這傢伙跑我地盤幹毛?”
“現在人在哪?我過去瞅瞅!”
“我帶您過去。”
“我去換個衣服。”
悄咪咪的給手下換了只早就準備好的鞋,武福輝接過錢後去了修鞋攤的後面,再次出來的時候已經從邋遢的修鞋匠搖身一變成為了小職員。
“走,帶我找他——”武福輝接著用手下聽得見的聲音嘀咕:
“這傢伙在上海的時候就做事風風火火,現在跑我地盤來了,可千萬別壞事了。”
其實武福輝這時候心裡緊張的要命,他知道昨晚組織上有過行動,具體做過什麼他不太清楚,但組織上卻特意啟用了他,讓他負責秘密護衛。
啟用自己這個隱藏在保密局的少校臥底擔負護衛任務,這本身就非比尋常。
現在情報處的羅展突然來到了碼頭,極有可能和昨晚的事有關,他不緊張才怪。
不過武福輝畢竟是老特工,還在76號當過臥底,心裡再緊張,外表上是看不出來的。
他跟著手下很快就找到了正在四處“找活幹”的羅展,武福輝湊上去看似是在詢問工價,實則是在說:
“老羅,你跑我地方上也不給我打個招呼?”
“搶功搶我頭上了?!”
羅展訕笑,曾經的他是個愣頭青,扮做黃包車車伕的時候就敢把日料店出來的日本人給弄死,但現在的他早就圓滑了,見武福輝這般說,忙解釋:
“我是找人——打算找到以後再找你的。”
武福輝立刻問:“什麼情況?”
羅展示意身邊的綁匪四處轉轉,隨後將武福輝拉到了一邊,他還沒開口,武福輝就看著綁匪的背影,回憶著說道:
“他好像是原南京站的同僚對吧?我在檔案處的時候看過他的檔案。”
武福輝對情報處的成員非常瞭解,再加上對此人有印象,所以才故意試探——他出身上海站,曾在76號臥底,撤回來以後便在檔案處工作,這般說自然沒有問題。
羅展拍馬屁:“武哥您這記性跟張長官有得拼了。”
沒得出答案,武福輝只好佯裝失笑:
“你小子就別瞎扯了,我這點記性跟張長官差十萬八千里——說吧,找什麼人?我的人在這裡呆了四天了,比你熟多了。”
羅展這時候才回答了之前的問題:“我找的是地下黨!喏,他就是劫匪之一,昨晚跟地下黨照過面,最後在相國門碼頭把人給跟丟了。”
羅展說完後,猶豫了下,最終還是說道:
“他說最後之所以跟丟,是因為有咱們的情報處的人出現。”
武福輝神色一變,追問:“你覺得是巧合還是……做掩護?”
其實這時候的武福輝的心徹底的懸了起來。
昨晚的掃尾,就是他親自出面的。
他沒發現有人跟蹤自己的同志,現在看來,對方是發現了自己後主動停止了跟蹤。
武福輝拼命回想剛才那名綁匪的神色,確定對方沒有表露出疑惑後才稍稍鬆了口氣。
對方應該沒認出自己。
羅展瞥了眼武福輝,搖頭說:“不清楚。”
“我會好好調查的!”
武福輝見狀做出承諾,心裡暫時略過這茬,暗暗思索:
【得想個法子轉移下注意力,不要讓他往德源號過去。】
武福輝雖然沒有跟昨晚的同志直接照面,但畢竟是護衛任務,再加上他記憶力不錯,所以無意中記下了昨晚幾名同志的樣貌,而湊巧在天剛亮的時候,他看到一名同志出現在了專做桐油生意的德源號,而且還是以榨油工的身份。
不管德源號是不是組織的據點,他必須要保護那名同志。
羅展點到即止,見武福輝上心後便不再多說,而是說起了情況:
“武哥,昨晚的地下黨,從綁匪手裡拿到了190萬美元,現在咱們查的嚴,地下黨不可能將錢運走——相國門碼頭龍蛇混雜,還有不少袍哥會的勢力,確實是藏匿的好地方,哪怕我一無所獲,接下來你也不能放鬆警惕。”
武福輝聞言大喜道:“竟然在我的地盤?老羅,這次要是哥哥我逮到大魚,到時候一定不會忘記你的!”
羅展笑道:“萬一我拔得頭籌,我一樣不會忘記武哥你的。”
“別廢話了,趕緊找人——哥哥我就不要臉一回,跟著你一道幹了哈!”
武福輝摩拳擦掌,似是非常的激動。
羅展笑著同意。
如果是以前,他才不會在乎別人呢,有功勞自己吞,幹嘛分給別人?
但時間終究是一把殺豬刀,愣頭青摔摔打打,終究是學會了“團結”。
武福輝環視了一圈後,略興奮道:“咱們去東頭,那一塊情況更復雜,越複雜的地方越適合隱藏,去那邊碰碰運氣!”
“行!”
羅展沒有多想,隨後跟武福輝出來將綁匪喊來,四人轉道去了碼頭東側。
德源號在西頭,武福輝故意領著他們去東頭,自然是為了避開自己的同志。
在西頭商區晃悠了一陣,自然是一無所獲。
武福輝提議:“要不南頭碰碰運氣?”
羅展自然是毫無異議:“行!”
“先等等,我去蹲一蹲,瑪德,昨晚吃的東西肯定有問題!”
武福輝罵罵咧咧的鑽茅廁去了。
武福輝才走,跟隨他們的綁匪就向羅展悄悄的使了個眼色。
羅展會意,支開了武福輝的手下。
他問綁匪:“什麼事?”
“我剛剛看到了昨晚的一個共黨。”
“你怎麼不早說!”羅展驚喜不已:“現在在哪?我和武科長立刻糾集人手!”
綁匪頓了頓,輕聲說:
“昨晚,讓我不得不放棄跟蹤的人,應該就是他。”
綁匪從看到武福輝的時候,就認出了武福輝是昨晚迫使自己放棄跟蹤的人。
但他從頭到尾,卻一直沒有表現出來。
昨晚碰到武福輝,是巧合還是對方就是為了掃尾,綁匪不敢確定——對方跟地下黨沒有接觸,連照面都沒有,但巧合的是地下黨經過以後,此人便出現了。
羅展呆了呆,果斷的說道:“應該是巧合——否則,你也看不到人,對不對?”
“應該是巧合。”綁匪順著羅展的話做出了反應,但他卻明白,羅展已經對武福輝起了疑心,否則刻意的說出這番話。
茅廁內的武福輝,這時候的神色沉了下去。
對方支開自己的手下,為什麼?
認出自己了?
還是……剛剛見到昨夜的同志了?
亦或者二者都有可能?
武福輝一開始覺得對方沒有認出自己,但沿途走了這麼久,他還是從對方的一些小動作中看出了端倪,故而故意藉口上廁所,創造了一個自己不在的機會。
果然,自己蹲坑,羅展便支開了自己的手下。
怎麼辦?
武福輝思索數秒後做出了決定,他決定再試探試探,看對方到底是看到了昨夜的同志還是隻是認出了自己。
認出了自己其實沒什麼問題,他是奉命在相國門碼頭蹲守的,碰到這種巧合怪誰?
自己是張世豪的學生,沒有真實的證據,誰敢抓自己?
揉著肚子從茅廁出來後,武福輝罵罵咧咧道:
“這肚子越來越嬌貴了,以前吃什麼都不拉肚子,現在一個不注意就鬧著造反。”
羅展笑著說:“捱過這幾天就好了,武哥,咱們去南頭再轉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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