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邊剛剛露白,一隻灰雁邁著蹣跚的步伐走出了蘆葦蕩。隨著兩聲啼鳴,灰雁揮動翅膀,斜斜飛上天空。
河邊頓時聒噪了起來,一隻接一隻的灰雁鑽出蘆葦蕩,振翅追向頭雁。不多時,十數只大鳥就在天上排成了一例長隊,穿過晨曦,迎著漫天彩雲往南飛去。
已是深秋季節,氣候頗為寒涼。城牆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白霜,像是下過小雪一樣。
呼一口氣,像是從口鼻中噴出了一道白煉,轉眼又會被寒氣倒逼回來,撲灑在臉上,化成點點星露。
夜色漸明,東邊像是被描了一道金邊。朝霞愈發紅豔,更透著勃勃生機。
聽著“嘎嘎”的鳥聲漸漸遠去,李承志收回目光,語氣輕柔:“連禽鳥都知趨利避害,秋遷春徙,何況人乎?且聖人都言良禽擇木,世遵兄又何必耿耿於懷?”
聽到“世遵兄”這個稱呼,元遵的身形愈發佝僂,臉上的笑容也愈發渾厚。但若仔細看,就會發現笑容深處不但有些許尷尬,更藏著幾絲為難。
“國公明鑑,世遵德薄能鮮,人微言輕,怕是會辜負國公厚望”
“無妨!”
李承志輕輕的揮了揮袖子,“左右不過是幾封書信,只是費些紙張筆墨而已,不成就不成,不用在意!”
說著一頓,他又似笑非笑的看著元遵,“莫非世遵兄不願意,還是說,怕毀了一世清名?”
李承志的語氣依舊溫和,但元遵卻被嚇的一頭白毛汗:“世遵不敢,這就去寫!”
“那就勞煩世遵兄了!”
元遵又做了個揖,亦步亦趨的退下城牆。
聽他與人寒喧,似是碰到了熟人。不多時,達奚便上了城樓。
“降附之人,氣節皆失,又何來的清名?這狗賊分明是瞻前顧後,更想兩頭下注。怕今日寫了勸降的書信,萬一哪日朝廷勝了,他定是死罪無疑。”
“無妨,人之常情罷了!”
李承志輕輕的笑了笑,“我用意便在於此,也好絕了這些元氏宗室反覆的念頭。”
隨著戰事節節推進,佔領的州郡越來越多,或是俘虜,或是請降的軍將、官吏自是不少。其中不乏如元遵這樣位高權重的宗室。
如城陽王、如今任司州牧的元徽之弟元旭。任崔延伯賬下左將軍,守蕭關時兵敗被李亮所俘。
如元英從子元凝,任涇州別駕。也不知為何,連涇州楊鈞都逃了,他卻守城不退。
還有原雍州刺史、濟陽王的兒子元顯和,咸陽王元禧的兒子元樹、元通,高陽王元雍的兒子元端等,大大小小足有十多位。
更甚至有威震宇內的元澄,並聲望不輸元澄、元懌歸京後都督靈、原(薄骨律和高平)二州的廣平王元匡。
如元澄、元匡、元凝等自是寧死不降,李承志為示寬宏,皆軟禁於西海。
而其餘大部卻無氣節可言,至少表面上已對李承志俯首稱臣。
掌兵是莫想了,李承志還沒那麼強大的自信,只是任些位高權輕的閒職,比如備顧問、高階參軍、奏朝請之類。
但時日一久,對內部多少還是有些影響的,甚至一些陣法、戰法、訓兵之法、軍事物資等各廠的生產流程等不可能保密到滴水不漏的程度,只要留心,就能學到不少。
所以李承志才決定,儘可能減少,更或是斷絕這些人的退路。如今令元遵等人往洛陽、河南、河東、山東各州寫勸降信就是第一步。
當然,也有離間的用意在內。畢竟如今暗中聯絡,甚至主動投附李承志的門閥世家、鮮卑貴族可不是一個兩個。就不信皇帝和元懌察知宗室叛臣在勸降其宗室時,能真的無動於衷。
看達奚目露古怪,李承志又坦然笑道:“當然,請你勸慰奚公,卻是出自肺腑,絕無任何陰私勾當。你也放心,我一日不攻下洛陽,就的身份就絕不會暴露……”
“我自是知曉……你能拜我為水軍都督,統兵六衛,可見對我之信重,我豈會無故生疑?”
一提奚康生,達奚的臉色便沉了下來,眼中隱現淚花,“但從父心意已定,稱如今各為其主,日後再見,只為仇敵,而非叔侄,更無……更無父子……”
李承志暗暗一嘆:這才是世家門閥多方下注的最高境節。
不見三國諸葛三兄弟,哪個不是殫精竭慮,鞠躬盡瘁? 而如奚康生這樣的當世名將,將聲名看的不知比性命重了多少倍,定是早已存了以死報國之心。
不過只是存了些僥倖的心思,才讓達奚寫了勸降信。不過依舊是天不遂人願。
罷了……
李承志笑了笑,主動岔開了話題:“往日見伱忙的腳不沾地,若非要錢要糧、要兵要甲、要船要人,絕不見你主動來尋我,今日又是何故,還來的這般早?說吧,但凡我能答應的,應絕不會推辭!”
達奚露出一絲憨厚的笑容,頗有些不好意思。
連戰連捷,招降和俘虜的兵卒一日多過一日,至如今已逾二十萬之眾。若是源自朝廷中軍,或河東之卒,則大都安置於關中各州,大部屯田或是遣於李始賢、李始良開礦,只有少部精壯和擅戰之卒充為州、郡之兵。
若是關中、隴西之卒,則是能用則用,能徵則徵。除了又擴軍五萬戰兵之萬,更是挑了三萬老卒交由達奚編練水軍。
這是個大功程,絕非一蹴而就可成,也絕非短日內就能見功,不然之前達奚就不會耗費整整一年多,才操練出了一衛(五千)敢下水的水軍。
雖說達奚水戰精驗頗足,但之前在奚康生麾下只多也就統領的一千多水軍。之前那五千都已讓他感到極為吃力,何況又突然增加了三萬? 如今又值戰時,李承志手下可堪大用又能信任的無一不是身兼數職,身邊連個得力的幫手都無,可想而知達奚的壓力有多大。
如此才有達奚但有為難或不解,無論大事小事都會尋李承志問計。所以遠無李承志說的這般不堪,不過是與達奚表示親近的玩笑話。
“有崔景茂這個任過水軍司馬的老吏相助,著實讓人輕鬆不少,故而今日並非是來勞煩國公,而是有樁喜訊……”
說著,達奚又從懷中掏出一封密信。
李承志接過掃了一眼,先是驚奇,而後又露出一絲喜色。
信是鎮守薄骨律的李會以八百里加急送來,一看這古怪的措詞,就知是密諜司翻譯過來的密文。
但信卻不是密謀司寫的,而是西部敕勒中最大的部落首領鮮于慶。
他也是無意中聽達奚提到,四年前奚康生率軍征討高肇時,達奚曾授奚康生之令,往羈縻於薄骨律以北,沃野以南,邊牆以西的西部敕勒中安撫,以免被高肇所用。
奚康生威震北地,聲名在外,鮮于慶極為仰慕,連帶著對達奚這位奚康生的私生子也甚是禮遇。再加達奚忠厚,性情敦直,也不知二人怎麼看對了眼,竟成了八拜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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