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活著,從沒有給皇帝創造過價值。
但他死的那一刻,給皇帝創造的價值,卻勝過了這世間大多數的臣子。
孔文仲孔經父,就是一個這樣的臣子。
在得知孔文仲的死訊的剎那,趙煦就已經忍不住的開懷的笑了起來。
好在,他的情感控制能力不錯。
在將要發出大笑的剎那,強行把笑聲吞了回去。
就是臉上的神色,在這個瞬間,變得非常精彩。
想笑卻不能笑,想要偽裝成暴怒的樣子,卻又怒不起來。
最終,五官都彷彿擰在一起,頗有些他在現代看過的某部電視劇中的呂不韋得知秦王嘎了的剎那的精髓。
只不過,呂不韋是喜極而泣,而趙煦卻是喜極而怒。
好不容易,才將神色平緩下來。
趙煦背過身去,手微微攥緊,假裝怒不可遏的冷然道:“好啊!”
“看來,孔文仲確實是不欲為朕臣矣!”
殿外的童貫聽著,瑟瑟發抖。
確實!
若那孔文仲,真的想當官家的大臣,大宋的忠臣,那他為何會選擇在科舉放榜當日死?
他死在科舉放榜日,成心就是和官家過不去。
就是在拿他的死,給官家添堵!
一念及此,童貫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拜道:“大家!此賊竟如此不忠不孝,臣恨不得將之挫骨揚灰,乞大家降一道指揮,許臣前往青州,面斥其罪!”
趙煦聽著,擺手道:“倒也不必如此……”
“孔子曰:道不行,乘桴浮於海!”
“其既不欲為朕臣,朕自也不會勉強!”
“其兄弟宗族,有官者,皆許陳書……若不願為朕臣……可自由來去……”
“朕怎會勉強?”
這就讓孔家表態了——你們是跟著朕走呢?還是跟著孔文仲走?
不要勉強,千萬別勉強!
都可以上書暢所欲言,暢所欲言!
而,外界是根本挑不出趙煦的錯的。
因為,這孔文仲做的事情,實在是太過了!
上綱上線的話,完全可以扣一個【孩視天子】、【脅迫君父】的帽子到他腦袋上!
誰叫,這孔文仲自被貶青州後,得了病居然不吃藥,也不請大夫診治。
擺明了就是要自戕!
自己弄死自己!
這叫什麼?
在士大夫視角,這是死諫,大大的忠臣!
可在皇帝老子看來——你丫的牛逼了!
這是懷恨在心,更是在以朕為棋子哇!
想當年,遼軍在承天太后統帥下南下,一路打到澶州。
在國破家亡之際,寇準好說歹說,架著真廟,御駕親征,與遼軍在澶州對峙。
靠著八牛弩,在超遠距離射殺遼軍大將,也靠著在河北由王德用統帥的大軍,始終威脅遼軍後路(有人說,王德用其實是在騎牆,等著真宗一波gg再出來撿桃子),才終於達成了澶淵之盟,宋遼罷兵。
立下不世之功的寇準,卻被王欽若一句‘孤注一擲’的讒言,從此為真廟疏遠、猜忌。
寇準為國為民,尚且難逃猜忌。
你孔文仲何德何能,竟敢學寇準,拿著趙官家當棋子。
這是孩視!
亦是心懷不滿的表現!
更是對皇權赤裸裸的挑釁!
怨懟君父,以死相逼!
不管別人怎看,只要趙煦咬死了這個事情,就沒有人敢說閒話。
趙官家,維護自身威權,就是維護所有人的利益。
若趙官家的威權都不能得到保障,那其他人的利益,誰去保障?
整個統治集團,都會自動自覺的團結到趙煦身邊的。
這就好比現代的那位北美第一男槍,一槍結果了保險公司ceo。
所有人都說殺的好,殺的妙!
但統治集團,卻是演都不演——必須嚴正典刑,以儆效尤!
所有宣傳機器全開,直接把男槍,汙衊成恐怖分子、極端反社會分子、精神病人、受迫害妄想症!
“去吧!”
“將朕的旨意,下降給孔家人!”趙煦冷酷的揮手。
孔文仲,真的是死的太好了!
他這一死,好多事情就好辦了!
最妙的是……
趙煦舔了舔嘴唇,看向登州方向。
“蘇子瞻……”
“汝這大鬍子,得來求朕了吧!”
孔文仲一死,趙煦借題發揮,牽連之下,吉州孔氏一門,都得禁錮!
不得出仕,不得為官,更要受到地方監視!
而且,將牽連三代。
甚至,曲阜孔氏也得吃些瓜落、敲打。
當代衍聖公,少不得得到趙煦這裡來磕頭檢討。
而蘇軾,素來講義氣。
他必定會為此出頭。
這樣一來,海南開發大計,何愁無人主持?
最妙的是——他蘇子瞻還得謝謝朕呢!
想到這裡,趙煦嘴角的笑容,就更加燦爛了。
……
天亮了。
文彥博和往常一樣,在兩個婢女的攙扶下,來到庭院中,然後慢悠悠的打起了五禽戲。
這是他早年間,從一位高僧處,學來的養生之術。
他已堅持了數十年,效果很不錯。
一套五禽戲,剛剛打到一半,文彥博之子文貽慶,就急匆匆的來到了他面前。
“大人……”文貽慶手中,拿著一張拜帖:“衍聖公求見!”
“孔宗瀚?”文彥博楞了一下,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這孔家小二郎來見老夫作甚?”
文貽慶道:“據說是昨日孔經父病故於青州,訃聞,宮中震怒,據說官家已有旨意:‘其既不願為朕臣,朕絕不勉強’云云……”
文彥博聽著,楞了一下,踱了兩步後,還是說道:“既如此,請衍聖公入內相見吧!”
衍聖公,可是聖人之後。
他遇到麻煩,來求自己,無論如何,都得幫一幫。
當然了——前提是,不會損害他自己的根本利益。
比如說,得罪於天子。
……
呂公著和往常一樣,在元隨們的簇擁下,騎著馬穿過宣德門,到了都堂前的官署。
此時,這裡已經有著許多官員,都在等待了。
見了呂公著來,包括右相蒲宗孟等宰執同僚,盡皆迎了上來。
“拜見左揆!”
“恭問左揆安好!”
一個個恭恭敬敬,禮數到位。
呂公著見著此景,心下了然,這些人啊,就是在這裡等著他呢。
呂公著下了馬,與眾人拱手還禮,然後就朗聲道:“吾聞:臣侍君以忠,君事臣以禮!”
“忠既不存,禮何附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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