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專一製造軍器局,也要奪走?!”“它哪一點與民爭利了?又何曾害民了?”
趙煦一邊哭,一邊眼淚大滴大滴的掉下來,如同杜鵑泣血。
帷幕內的兩宮,都被趙煦哭的慌了神。
“六哥別哭,六哥不哭……母后絕不會讓人把大行皇帝留給我兒的產業,隨隨便便奪走!”向太后立刻安慰起來。
同時她也是勃然大怒。
“李侍郎!”她起身質問:“侍郎是要讓官家和本宮,都背上背棄大行皇帝遺命,敗壞大行皇帝產業的罪名嗎?”
群臣早在趙煦哭訴的剎那,就已經全部起身,持芴而拜,連連稱罪。
殿中的內臣、女官,也全體跪下來。
殿中殿外,侍衛的御龍直門,一個個都瞪大了眼睛,怒目而視著殿中的群臣。
天子哭訴兩宮,有人在欺負孤兒寡母?!這能忍?他們甚至握緊了手中兵刃,只要兩宮一聲令下,就叫那妄圖從天子手中奪走大行皇帝產業的亂臣賊子血濺殿堂!李定被趙煦的哭訴和向太后的質問,嚇得瑟瑟發抖。
他甚至忘記了應該怎麼回答,大腦在這剎那出現了空白。
然後,他就又聽到了太皇太后的怒斥:“李定,虧你還是禮部侍郎!”
“怎連這父子人倫大法,子孫相繼傳承的綱常都忘了?”
“你的聖賢書是怎麼讀的?!”
李定終於反應過來,他立刻大叫起來:“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帝陛下……”
“臣萬死!臣萬死!”
他終於知道問題的嚴重性了。
欺負孤兒寡母?
妄圖敗壞大行皇帝傳與子孫的產業?這兩個罪名,隨便一個,要是落實了,他這輩子想去嶺南吃荔枝恐怕都是奢望了。
他甚至惹得天子當殿向兩宮哭訴!
這個事情一旦傳出去。
他的名聲、形象和一切就全部毀了!完全毀了!他立刻知道要自救。
於是他馬上就持芴拜道:“臣並非有意!臣並非有意!”
“臣愚鈍,安知大行皇帝竟有此安排?”
僅僅這樣是不足以脫罪的。
因為人家父子交代產業,什麼時候要跟你們這些外人商量了?
大行皇帝生前,一直將汴河堤岸司還有專一製造軍器局,牢牢掌控在他手中。
外廷大臣別說過問了,甚至都不知道這兩個機構的內部事務。
特別是專一製造軍器監,很多人,除了知曉大行皇帝常常會下詔命賜火器去往沿邊,而這些火器大多是從專一製造軍器局裡出產的外,對專一製造軍器局內部的一切都是一無所知。
只知道有很多工匠和很多僱工,也只知道這個機構在汴京城外,設立了多個秘密的工坊和庫房,還在一些廢棄的禁軍兵營營地,進行一些不為人知的兵器驗證。
所以,在這些事實面前,李定知道他的一切辯解都是蒼白無力的。
大行皇帝一直將堤岸司、專一製造軍器局控制在自己手中,連宰相都難以過問。
這明擺著就是要傳給子孫的產業啊。
伱倒好,一上來,就要奪人家父子的產業。
這不是欺負孤兒寡母是什麼?這不是要吃絕戶是什麼?看吧!
天子都被你嚇哭了!
你還說你不是心懷奸邪?刻意如此?而一旦罪名坐實……
李定知道,自己要面臨什麼?想去嶺南恐怕都不可得!大宋祖制,雖然不罪宰執,不殺待制重臣。
可你明擺著去搞別人父子的產業了。
這些祖制也就不會再保護他了。
這是謀逆,這是輕慢君父,這是敗壞大行皇帝的遺業!
搞不好,都不用剝麻,直接就會對他施以士大夫的極刑:追毀出生以來文字!開除出士大夫籍貫!只要不是士大夫,那麼,就可以處死了!所以李定知道,他必須找一個藉口,一個可以將他從這些大罪中脫身的藉口。
什麼藉口?
李定看向那些已經對他怒目而視的殿中御前侍衛們。
那些拿著骨朵的高大武士。
他立刻大叫:“況且,臣也是一片好心!”
“官家年少,專一製造軍器局,恐難掌握……”
“不如先併入軍器監,待官家親政,再行處置……”
這是他現在能給自己想的最好的藉口了。
可李定不會知道。
當他這些話說出口,他也就徹底落入了趙煦為他精心設計好的陷阱之中。
“你放屁!”
御殿上的少主,忽然高聲斥責。
李定抬起頭,看著那個小小的身影,用手指指向自己。
“你胡說八道!”
“父皇早就安排好了!”
“父皇有旨意!”
“我未成年之前,專一製造軍器局,當託付大臣!”
“父皇也給我選好了大臣!”
“故龍圖閣學士,責授筠州團練副使臣沈括,當起復為提舉專一製造軍器局、彌英閣講書!”
頓時滿殿震驚。
群臣全部抬頭。
在殿侍衛紛紛側目。
哪怕兩宮也都吃了一驚。
沈括沈存中?大行皇帝居然有這樣的安排?
向太后更是問道:“六哥,大行皇帝當初可和六哥說了,為何要這樣安排?”
趙煦回頭,看向帷幕中的太母、母后,假意想了想,然後答道:“父皇當初叮囑兒臣……”
“責授沈括,乃是欲要磨礪其鋒芒,將其稜角磨掉……然後再由兒起復,充任專一製造軍器局……”
“這是漢文帝之所以將周亞夫留給漢景帝的原因……”
“也是使功不如使過的道理!”
趙煦的回答一出,滿殿上下的所有人都再無疑問。
因為這確實是大行皇帝的行事邏輯和為政風格。
也只有成熟的成年君王,才能做出的決定。
況且,官家才八歲!
他去那裡知道什麼沈括?不是大行皇帝叮囑安排,不是大行皇帝交代,他又去那裡知道這些事情?使功不如使過,
漢文帝將周亞夫留給漢景帝。
這兩句話一出,更是實錘了!李定如喪妣考,癱坐在了地上。
他知道,自己完蛋了。
責貶嶺南,對他來說,恐怕都已經是祖墳冒青煙的結果。
搞不好,今天就要下獄。
現在的他,恨不得給自己抽幾巴掌。
怎麼就那麼嘴賤呢?
怎麼就管不住這張嘴巴?
提什麼不好,去提專一製造軍器局。
現在捅馬蜂窩了吧!
他摘下自己的幞頭,微微顫顫的跪下去。
“罪臣死罪!”
“還請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帝陛下看在臣愚鈍無知,不過胡言亂語,乃因神昏智亂的原因,才說了那些混賬話,恕臣死罪!”
這一刻他想起了當年的烏臺詩案。
作為烏臺詩案的主審官員之一,李定很清楚只要涉及到皇權安穩和皇家自己的顏面。
那麼,別說他明目張膽的干涉了人家父子的事情。
就算沒有,哪怕是懷疑、哪怕是揣測,也是可以當成罪名的。
就像蘇軾寫的那些詩。
不就是被他拿著陽燧,一個字一個字的挑毛病嗎?……
趙煦看著已經癱坐在地上的李定。
他嘴角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笑容。
此刻,他感覺這個殿堂就是魚護。
李定就是那條被他釣上來的大魚!
此刻,趙煦有種衝動。
恨不得自己手裡有個手機,然後開直播給別人看:兄弟們,看!上貨了啊!好大一條魚呢!注:續資治通鑑長篇,354卷記載,詔戶部侍郎李定調查堤岸司,很快罷廢之,然後沒多久,就有一條記錄:專一製造軍器局至是歸於有司。
應該就是李定出的手了。
神宗時代,堤岸司和專一製造軍器局是直屬皇帝的機構,尤其是專一製造軍器局,外人對其知之甚少,但史書記錄了神宗時代每逢大戰,神宗都會下賜火器給前線使用。姑且將之定為一個專門生產製造火器的皇帝直屬機構吧。
注2:李定應該是戶部侍郎,我寫錯了,將錯就錯,就當他是吳居厚一案立了功,從戶部升任禮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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