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那一眾蒙古騎兵斬殺之後,鹿清篤大口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胸中怒意這才稍稍平復了些。
他緩緩轉過頭,看向那剛剛獲救的女子,正欲開口輕聲安慰幾句,讓她莫要太過悲痛。然而,那女子卻彷彿對他這個救命恩人視而不見,充耳不聞,整個人如同陷入瘋魔一般,不顧一切地徑直撲向那堆被馬蹄無情踐踏得不成形狀的、小小的屍骸。
她顫抖著雙手,徒勞地想要將那些破碎的骨肉拼湊起來,那雙手彷彿失去了所有力氣,卻又帶著一種絕望到極致的執拗。
她的喉嚨裡發出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那聲音中飽含著無盡的悲慟,彷彿要將靈魂深處的痛苦都宣洩出來。眼淚滾滾而下,與女子臉上的血汙、泥土混在一起,在她臉上衝刷出兩道觸目驚心的痕跡,恰似兩把鋒利的利刃,直直插入鹿清篤的心頭,令他痛徹心扉。
“娃兒……我的娃兒啊……”
女子喃喃自語著,聲音已然嘶啞破碎,彷彿每一個字都是從她破碎的靈魂中擠出來的。曠野的風如同嗚咽的鬼哭,嗚嗚地颳著,捲起地上的血腥和塵土,整個天地間彷彿都被這股悲涼的氣息所籠罩。女子那撕心裂肺的慟哭聲,在這片死寂的土地上回蕩,每一聲都像是刀子在剮著鹿清篤的心,讓他的內心痛苦不堪。
他嘴唇微微顫抖,張了張嘴,試圖說出“節哀順變”這四個字,可話到嘴邊,卻又覺得這四個字在此刻是如此的空洞無力、虛偽至極,甚至透著一種令人心寒的殘忍。
未曾經歷過他人這般刻骨銘心的哀傷,輕飄飄地吐出一句“順變”,又何其可笑!這簡單的四個字,又怎能撫慰這女子那破碎到極致的心?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了,整個世界都沉浸在這無盡的悲痛之中。不知過了多久,那原本撕心裂肺的哭嚎聲漸漸微弱下去,如同風中殘燭,最終化為一片死寂。鹿清篤心頭猛地一跳,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他急忙快步上前檢視。只見那女子依舊保持著環抱的姿勢,彷彿想要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保護懷中的孩子,可她的身體卻已變得僵硬冰冷,毫無生氣。
她那雙曾經充滿絕望和母愛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著灰濛濛的天空,眼神中再無一絲生機。巨大的悲痛,如同洶湧的洪流,徹底摧毀了她殘存的最後一絲生機,這個可憐的女人,竟然就這樣生生哭死了!
“啊——!!!”
目睹這一切的鹿清篤,只覺得心臟彷彿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而後用力撕裂,一陣劇痛從心底蔓延至全身。
這數月來他所目睹的所有慘狀,如餓殍遍野、百姓身上觸目驚心的鞭痕、殘忍的虐殺場景、無辜生命被肆意踐踏……無數漢民那麻木而絕望的眼神,如同走馬燈般在他腦海中瘋狂閃現,最終全都定格在眼前這女子環抱不成形骨肉、泣血而亡的悽絕畫面上。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不該是這樣!憑什麼是這樣!!”
他仰天發出一聲怒吼,聲音中充滿了無盡的悲憤與質問,彷彿要將心中的痛苦與不甘都宣洩給這無情的蒼天。
轟隆隆——!彷彿是在回應他的怒吼,天際驟然炸響一聲撼天動地的驚雷,那驚雷如同要將這天地都震碎一般,響徹雲霄。
緊接著,豆大的雨點如同天河倒瀉一般,鋪天蓋地地瓢潑而下。冰冷的雨水瞬間澆透了鹿清篤的全身,也如同一盆冰水,狠狠澆在他幾乎要被怒火焚燬的靈臺之上。
轟——!
又一道刺目的閃電撕裂了鉛灰色的天幕,電光如同一把利劍,將黑暗瞬間劈開。在慘白的電光映照下,滿地狼藉的屍骸、女子僵硬的軀體、那不成形的幼小骨肉、還有蒙古兵猙獰的死狀……一切都在這慘白的光影中顯得如此清晰而殘酷,如同一場噩夢,卻又真實得讓人無法逃避。
就在這電閃雷鳴、暴雨傾盆的曠野之中,鹿清篤如同被雷霆劈中一般,僵立當場。
一個前所未有的念頭,如同破土而出的春筍,帶著一股撕裂舊有認知的強大力量,在他腦海中轟然炸響!
錯了!我一直以來都錯了!
他的思緒如脫韁野馬,在腦海中狂奔。他想起自己曾經一直執著於“仙道貴生”的理念,執著于堅守“不殺”的戒律,執著於那看似超凡脫俗的“無為”之道。
可看看這蒼天,它生養萬物,會降下滋養生命的春雨,給大地帶來生機與希望;卻也會毫不留情地劈下毀滅一切的雷霆,展現出它那殘酷無情的一面。這瓢潑而下的暴雨,沖刷著大地的汙穢,又何嘗不是一種天道之怒的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