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深秋,長江兩岸便光禿禿的,入目所及,皆是黃褐色的土地。
土地上的雜草雜木,早就被人砍伐一空。
今年秋天明顯比去年冷,才九月時節,江風便吹的人瑟瑟發抖,劉鍾和劉鎮已經裹上了草蓆。
渡過大江,明顯感覺江北和江南的區別。
一是人多,到處都是茅草屋,擠滿了江岸,其二便是隨處可見的屍骸,無人收殮,骨頭髮黑,也不知死了多久。
其三,便是遍地的胥吏、兵丁,招搖過市。
永嘉之亂後,北方流民南下,晉成帝咸和四年,設定僑郡縣以司牧之,當時在江北廣陵僑置了幽、冀、青、並四州,在江南京口僑置了南徐州,在淮南郡鞠湖僑置了南豫州,於襄陽先後僑置梁、秦、雍三州。
僑州僑郡並無實土,但又人口眾多,因此與當地百姓爭執不斷。
七十年來,設定的僑郡僑縣越來越多,互相重迭,連官府也不知各自疆界。
隨著氐秦崩潰,南下流民越來越多,江北也就越來越混亂。
小小一個廣陵,就有幽、冀、青、並四州,還有一個徵虜將軍府,自然僧多粥少,生存壓力巨大。
就連桓溫施行庚戌土斷,也繞過了廣陵和晉陵二郡。
廣陵城中衙門實在太多,劉道規尋了兩個時辰,才在北城找到了徵虜將軍府,出示文牒,方才得入。
本以為會有同僚前來迎接,沒想到只有一個灰髮歪嘴老卒,領著去了西廂的一處破落小院。
院門都缺了一塊,裡面的屋舍坍塌了一半。
幾隻耗子在廢墟中翹著腦袋望著眾人……
“幾位一看便是大富大貴之相,必然前途無量,小老兒先道一聲喜。”老卒一邊說,一邊伸出雞爪子一般的手。
劉遵不明所以,“這是作甚?”
“嘿嘿,小老兒窮困潦倒,衣食無著……”
劉道規看了看他身上厚實的麻衣,又看看自己幾人衣服上的補丁,感覺莫名的諷刺,不過初來乍到,兩眼一抹黑,還是低調一些為妙,便給了他二十錢。
豈料這歪嘴老卒滿眼不屑,“看來幾位定是小門小戶,上一任參軍,足足給了一緡。”
“老兒,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劉遵沒這麼好的脾氣,當場就跟劉黑羆拔出環首刀,一左一右,凶神惡煞。
“你們……”老卒臉色一變。
夷狄畏威而不懷德,小人也是如此。
劉道規上前攔住兩人,“足下眼力不差,我等的確小門小戶,不過來日方長,今日就當交個朋友。”
當官跟做生意一樣,和氣生財,沒必要弄的大家都難堪。
“還是參軍……氣量大……小老兒失言。”這廝一看就是老滑頭,順著臺階就下了。
“你方才說上一任參軍,現今在哪兒高就?”
“嘿……”老卒歪著嘴笑,上下打量劉道規。
劉遵與劉道規一起生活了十幾年,早就心意相通,指著他的臉就罵道:“有屁就放,休要在乃翁面前裝神弄鬼。”
橫的怕愣的,滑的怕狠的,這老卒也是一樣,好好說不行,偏要給他上點顏色。
“死了……上個月,因翫忽職守,被……桓使君責打,熬不住,一命嗚呼……”老卒眼中掠過一絲幸災樂禍。
劉道規一愣,中兵參軍雖是徵虜將軍的掾屬,但也是朝廷正兒八經從九品的官吏,桓弘手上沒有持節之權,竟然將人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