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水戰非同小可,是桓楚最後的膽氣。
所以只能進不能退,甚至不能有絲毫的猶豫。
水戰比陸戰更直來直去,西府水軍佔據上游,劉道規居下游,若是後退,便是已一潰千里,這麼多年積累的威望,也將付之東流。
戰船掛滿帆,直撲桑落洲而去。
九江寒露夕,微浪北風生。浦嶼漁人火,蒹葭鳧雁聲。頹雲晦廬嶽,微鼓辨湓城。
江水滔滔,士卒戰意高昂。
半日時間,依稀可見江心之中生出一片土洲。
草木枯黃,白鷺秋雁在水草間鳧動,還不知道大戰將臨。
劉遵和毛德祖率步騎在南岸上剛剛結陣,上游江面上,無數船帆緩緩從水霧中浮現。
“都督可在岸上等待,水戰儘可交與末將!”王鎮惡口氣雖然大了一些,卻是在為劉道規著想。
“怎麼,難道你以為我是貪生怕死之輩不成?廢話少說,我就在此船上,與將士們同生共死!”
水軍將士都在眼睜睜的望著,苻宏有兩萬水軍,劉道規只有一萬餘眾,這個時候下船,會影響到士氣。
咚、咚、咚……
對面的戰鼓聲先響了起來,船速陡然加快,俯衝而來。
王鎮惡只能踩著踏板,上了另一艘樓船。
敵軍戰船越來越近,烏雲一般壓了過來,最前面的幾艘艨艟挺著獠牙,彷彿一頭頭橫行無忌的野豬,直接撞了過來。
桑落洲上的飛鳥驚恐的竄向天空。
枯草在秋風中瑟瑟發抖。
間隔兩三里,王鎮惡非但一動不動,還讓水軍下船,登上桑落洲。
這個舉動讓劉道規莫名所以,水戰自然在江上,先是遠攻,而後接舷跳幫,近距離廝殺,他卻抽調數百水軍下船,削弱了戰船的戰鬥力。
眼看對方的撞來,令旗忽然揮動,七十多條戰船擺出一條長線,貼著桑落洲。
險之又險的避過了西府水軍的撞擊。
爾後桑落洲上忽然冒起濃煙,鋪天蓋地,遮蔽了江面,也逐漸將雙方的戰船吞沒其中。
只聽到其中的各種荊襄口音的叫喊:“錯了,北傖在東邊!”
“苻將軍有令,北傖在南,速速撲殺……”
“北傖到底在何處……”
各種吼聲紛至沓來。
雖然不知其中發生了什麼,但戰船碰撞摩擦聲紛至沓來。
“這個王鎮惡倒是膽大!”劉道規笑道,隱隱知道他的用意。
如果正面接戰,他這百餘艘戰船還不夠對面塞牙縫的,但如果是混戰那就另當別論了。
煙霧一起,水軍看不見令旗,便只能各自為戰。
苻宏的兵力優勢便發揮不出來了。
當然,此策也極其兇險,王鎮惡畢竟只有兩千人馬,而對面有兩萬之眾……
煙霧之中,偶爾爆發出一陣陣的火光,喊殺聲猶如雷震。
不管打的怎麼樣,氣勢極為驚人。
江面緩緩被染紅,碎木、屍體順流而下,西府北府都是晉軍,盔甲樣式差別不大,王鎮惡的部眾本來就是西府水軍,為了混戰,裝備也未做區分,根本看不出來屍體屬於哪一方。
“都督,王鎮惡只怕凶多吉少。”劉鐘有些著急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劉道規繼續按兵不動,戰艦都泊在江心。
煙火未消,王鎮惡到現在還沒求援,說明激戰還在繼續。
這個時候趕上去難分敵我,反而容易壞事。
一炷香、半個時辰、一個時辰……
太陽逐漸西斜,將原本血紅的江面染成金紅。
一個多時辰後,煙火漸消,煙霧逐漸散去,露出一艘艘燃燒著的戰船。
“這……”劉鍾目瞪口呆。
江面上已經分不出敵我船隻,全都撞在一起,大部分船上都在冒著火苗。
而王鎮惡人馬已經殺到了敵方一艘樓船上,其部眾皆赤身裸衣,一手持盾,一手持利刃,輕矯如豹,躍而擊之。
反觀楚軍,還是老一套的長矟、弓弩,身披鐵甲。
船上甲板本就擁擠,被王鎮惡所部近身後,轉動遲滯,被殺的節節後退,不少西府水軍直接跳入江水之中,朝北岸鳧去,也有幾十條戰艦眼見形勢不了,脫離戰場,向西退去。
果然還是自己人最瞭解自己人,王鎮惡本來就是西府水軍一員,對他們的短板瞭如指掌。
桓玄夾著尾巴逃回江陵,進一步瓦解了西府軍士氣,自然不願死戰。
王鎮惡有心算無心,先以煙霧迷惑西府水軍,爾後再以荊楚方言擾亂其只會,接著短兵相接,以刀盾輕兵急進,以亂打亂,突擊苻宏的甲士……
這種臨陣指揮能力,即便身經百戰的劉道規也不一定能做到這種地步。
關鍵,敢這麼以身入局決死而戰的,無不需要莫大的勇氣和魄力……不過王鎮惡的兩千人馬,傷亡也過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