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反應過來的第一時間,戍衛所感受到的,是一份難以理解的錯愕,十分無法接受的迷茫,乃至,百倍的屈辱,和萬倍、十萬倍、百萬倍的憤怒和癲狂!
一張張如出一轍的面孔就像是會傳染的紅燈一樣,瞬間擴散開來一片鐵青和漲紅,神力勃發,奮進全力的掙扎,再緊接著,縱聲咆哮!大地動盪如氈毯,吼聲重迭化為雷鳴。
響徹邊獄。
直到季覺的眉頭皺起。
他說,“安靜。”
於是,安靜。
無形的波瀾擴散,所過之處,天地安穩如初,永珍靜謐如默。
安靜到,甚至能夠聽見耳鳴的嗡嗡,血液流動的回聲。
一片死寂。
只剩下一個個趴在地上的聖者,憤怒的痙攣,張口,咆哮怒吼,卻不論如何,都難以發出聲音。
就像是被固定在處理臺上的試驗品一樣。
任人宰割。
“從威脅程度上來說,甚至比不過伊德拉啊。”
季覺垂眸端詳,遺憾輕嘆:“等這麼半天,我還指望著,能送個夠分量的進來呢,結果,就只有這種貨色。折騰半天,還不如咬個打火機呢。
你們的聖神,是沒活兒了麼?”
戍衛震怒,狂怒,一怒再怒,三怒四怒,可惜,沒有任何卵用。
數值?在這個虛幻的世界裡,數值是最沒有意義的東西了,只要灌輸神力,哪怕是頭豬都可以吹成聖徒。
戍衛的特殊性,在於他的靈魂和意識——失去理智的狂信和祈禱之中,自性之中剔除了一切雜質,以至於純粹的‘無我’,正因為這一份無我,才能夠輕易的透過狂熱的執念去傳染其他人,完成複製。
以至於,除了一心萬眾的神力解放之外,絲毫沒有特色可言。
數值再多,終究也只是數值,用來虐菜自然無往不利,可對於季覺這種掌握了許可權的狗管理來說,改動起來實在是太過於容易了,不論增減。
因此,機制的掌握和剋制才更為優先。
只要掌握了機制,手握特殊許可權的季覺,對付起這種貨色來,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更何況……
他還沒用機制呢!“連數值都比不過人,別玩了,還是刪了吧。”
季覺毫無興趣的彈指。
那一瞬間,更勝過戍衛的力量從虛空之中轟然顯現,爆發擴散,掀起銀色的風暴,所過之處,將一切戍衛所製作出的副本,盡數湮滅!就在他的頭頂,蠅王之冠煥發烈光。
可那光芒的色彩卻如此詭異,彷彿五彩變化的漆黑,無時不刻的侵蝕著現實,刺破幻夢,覆蓋虛無。
只有真正動用這一份恐怖力量的瞬間,戍衛才終於察覺到,那宛如天淵一般的恐怖差距,乃至,季覺頭頂,那一道……宛如幻覺一般,猙獰擴散的漩渦!無以計數的晦暗幻光匯聚而來,化為洪流,迴旋著,沒入彷彿虛無一般的黑暗裡。
輕而易舉的,將整個邊獄,籠罩在了其中!“邊獄真是個好地方啊。”
季覺的五指舒展,向著呆滯的戍衛,咧嘴一笑:“你不覺得麼?”
絕望、痛苦、怨恨、詛咒、恐懼、憎惡、癲狂……
簡直無窮無盡!那些罪人和異端們,在近乎永恆的漫長時光裡,一度度被推入火海所產生的苦痛,一次次被撕裂、凍結、燒成灰燼亦或者碾壓成泥,看不見盡頭的苦難裡,人會絕望,會瘋狂,到最後,一次次的榨乾之後,徹底變成了再也無法恢復的灰燼和塵埃。
這樣的景象,在這裡究竟發生了多少次呢?
宛如稀疏平常的日常一般,日復一日的迴圈,好像能夠綿延到時間的盡頭,而就在這沒有盡頭的地獄裡,究竟飄蕩著多少聖神棄之如敝履的灰燼和塵埃?倘若信仰之中存在力量的話,那麼這一份惡孽之中,是否也保藏著足以將這一切焚燒殆盡的火焰呢?現在,苦痛和怨恨從塵埃中升起了。
在季覺的引力之下,這一份被埋藏在地殼之下的力量源源不斷的向著他匯聚而來,爭先恐後的投入蠅王之冠的漩渦裡,無時不刻的增強著他的力量。
自從他踏入邊獄的那一刻開始,他就開始以難以想象的速度變強,變強,再變得更強……
哪怕一直到現在,蠅王之冠所掀起的龐大漩渦依舊還在擴張。
鯨吞苦痛,飽食絕望!將這一份沉寂的怨憎與瘋狂,盡數吞盡。
那些純粹的痛苦流轉在意識和靈魂之中,奔流而過,眼前所浮現的幻象之中,數之不盡的幻影糾纏在了他的身上,簡直就像是活化的詛咒一樣!季覺毫不在意,甚至,未曾驅散。
只是平靜的展開雙手,將他們所殘存的最後遺恨和詛咒,盡數握在十指之中,詛咒和讚揚,信任和憎恨,都無所謂,都交給我就好。
毋須再煎熬,也不必難過和絕望。
一切苦難都將迎來終結。
所有的地獄都將在火焰裡,焚燒殆盡!“現在,感覺如何,聖者閣下?”
季覺垂眸,俯瞰著腳下被打回原形的戍衛聖者,彈指,解開了他嘴上的束縛:“向異端叩首膜拜的滋味,是否同你叩拜聖神時的感覺相同?”
“褻瀆!狂妄!可笑!!!”
戍衛的身體劇烈痙攣著,一次次的掙扎,目眥欲裂:“卑微叛逆,如何同聖神之恢宏相較?!要殺就殺,不必再廢話!
終有一日,汝等將在聖神的怒火中焚燒成灰燼,而我之信仰,早已經在聖神之側獲得永恆!”
“是嗎?”
季覺笑起來了:“我不這麼認為。”
啪!就當季覺再一次的向著戍衛伸出右手的瞬間,邊獄第二層內,無窮的黑暗驟然匯聚而來,拉扯著一切,向掌心之中匯聚。
在雙手的修訂和再造之下,名為失光之井的現象從他的手中重現,勾勒出一面純粹黑暗所凝結而成的死水之鏡。
黑暗靜謐,吞沒一切光芒。
難以映照出戍衛扭曲的神情,卻一寸寸的湊近了,緩緩的靠攏。
“永恆?只有蠢貨,才會動不動將所謂的永恆掛在嘴邊,但沒關係,我給你這個機會。”
季覺,緩緩的鬆開了手,最後道別:“讓我看看吧,你引以為傲的信仰,是否能經受得起這一份名為‘永恆’的考驗?”
戍衛僵硬住了,瞪大眼睛,想要張口說話,可緊接著,彷彿落水一般的清脆聲音響起。
戍衛,消失不見。
被吞沒在了黑暗裡,甚至來不及掙扎。
只來得及,最後咆哮。
咆哮聲驟然斷絕。
僅僅是一瞬間,一切都結束了。
破碎的黑暗之後,一具乾癟的身體,顯現而出。
經歷了無窮盡的墜落和虛無之後,再無憤怒和憎恨,甚至沒有歡欣和喜悅。
只有一片空洞,呆若木雞。
甚至,好像根本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許久,許久,顫抖著,想要抬起頭,崩裂的聲音響起,迅速擴散。
太過漫長的時間,已經將一切都磨滅了。
在那一片純粹的虛無裡,所有的自我和意識,都理所當然的,灰飛煙滅。
就連這最後的軀殼和載體,都難以為繼。
迅速的坍塌,落在地上,只剩下一灘蒼白的飛灰。
只是,這一片灰燼裡,哪一粒才是真正永恆的信仰呢?實在是讓人難以分辨。
“看來,並沒有。”
季覺遺憾的收回了視線,踏步向前,揮手,高聳的聖殿宛如泡影一般消散,就好像從未曾存在過。
聖印崩裂,祭壇坍塌。
那一柄如釘如刃的詭異聖物,在引力的拉扯之下,飛入了季覺的手中,握緊的瞬間,便終於感受到了,隱藏在邊獄第二層之下的,第三層!
真正的邊獄!教團,不,聖神,真正想要排除在神國樂土之外的東西……
——這個世界的本質!
“這個世界不對勁。”
在某一次工坊內的閒談時,奇譚老登磕著瓜子,忽然發出如此暴論,引得季覺驚奇讚歎,拍手鼓掌。
“原來如此,是這個世界不對勁啊,你不說我都沒有發現!”
他翻了個白眼,反問:“我想問問,哪裡是對勁的?”
“不,你說的不對勁,是你所看到的,和常識相比的不對勁。長生不死,神明主宰,教團統治,信仰為先……諸如此類。”
包大財咧嘴,賣夠了關子之後,才緩緩說道:“可這一切的本質,究竟源自於何處?”
“不就是一場幻夢麼。”季覺反問:“還能有什麼?”
“那麼,問題就來了。”
包大財攤手,好奇的問道:“你什麼時候見到過夢這麼有條理性的呢?”
季覺頓時呆滯。
沉默。
“一個人做夢都會夢見亂七八糟的東西,上一秒天崩地裂,下一秒你儂我儂。
前一秒大家一起去當賊王,再過一會兒自己懷裡多了把斬魄刀,等你們出發去救好朋友的時候,到了地方,可能發現自己殺到木葉去了。
一個人的夢尚且如此動亂,毫無條理更何況,是這麼多人的夢呢?”
包大財緩緩問道:“夢,之所以區別於現實,不正是因為這一份不可控的混沌和什麼都能發生的可能麼?即便是常識再如何穩固,再如何的堅定,也沒可能真就刻進骨子了,記到靈魂中,甚至哪怕都死過一次了,也難以遺忘吧?別忘了,季覺,進入這裡的都是什麼人……你真覺得有那麼多人,接受過常規的系統性教育麼?”
“為什麼不可能是黃粱遺骸的力量呢?”
“或許呢,但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