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一愣,隨即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試探著喊道:“五哥~五哥?”
“你是五哥嗎?”
他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看向那個身影,整個人瞬間激動了起來。
那個身影正是在克夷門之戰中,活捉了嵬名宏烈,被李驍任命為副百戶的吳奎。
他不是三道溝的人,而是從外地來的,曾經在高家做過長工。
在此期間,王二柱與他的關係最好,兩人同吃同睡,情同手足。
直到有一天,吳奎忽然彷彿人間蒸發了似的,再也找不到他的蹤跡。
當時有一些風言風語,說吳奎和二少奶奶偷情,被老爺發現,震怒之下,將吳奎亂棍打死,屍體扔到了野外喂狼。
而且從吳奎消失之後,王二柱再也沒有見過二少奶奶,有人說她被挑斷了腳筋,整日關在後院不得見人。
那些風言風語,真真假假,根本分不清楚。
因為這些,王二柱還傷心了很久,以為再也見不到這位好兄弟了。
可萬萬沒有想到,吳奎沒死,他竟然活著回來了。
只不過,眼前的吳奎卻變得讓他有些陌生。
這個穿著黃色甲冑,騎著高頭大馬,眼神銳利,威風凜凜的北疆軍官,真的是當年那個和自己一起在高家受苦的吳奎嗎?
吳奎也認出了王二柱,他勒住馬韁,看著這個曾經的兄弟,眼中同樣閃過激動的情緒:“二柱,你是二柱?”
翻身下馬,快步來到二柱面前:“兄弟,你還活著呢。”
王二柱抓著吳奎的胳膊,眼淚瞬間流了下來,哽咽著說道:“五哥,我還活著呢。”
“可我以為你死了呢!”
“我當時差點死了,只是老天爺不收我,僥倖活了過來。”
曾經的好兄弟,此刻激動的抱在一起。
兩個大老爺們淚流滿面。
無論是北疆軍還是夏軍逃兵,全都是面面相覷。
之前還是敵人呢,現在咋還認親了?
北疆軍還好,畢竟很多人都是夏軍俘虜出身,在夏國誰還沒幾個親戚啊?
可這些夏軍逃兵就不一樣了,原本都以及自己死定了,滿心絕望的時候,沒想到王二柱這個狗日的,竟然還有一個在北疆當官的好兄弟。
這簡直太好了。
自己這些人應該死不了,說不定還能抱上北疆這隻大腿。
而就在兩人重逢之際,高家院門被緩緩開啟。
高世仁帶著兩個兒子和一眾家丁奴僕走了出來,他刻意整理了一下衣衫,臉上堆著諂媚的笑容。
剛邁出腳步,附近的北疆軍騎兵便立刻圍了過去,長槍斜指,煞氣騰騰。
高世仁他們嚇得冷汗直流,雙腿發軟,連連擺手道:“別誤會,別誤會。”
“各位北疆爺爺,千萬別拔刀。”
他慌忙上前幾步,對著吳奎深深作揖,諂媚地說道:“老夫高世仁,早就仰慕北疆軍威,一心想要歸順,今日得見各位天兵,真是三生有幸。”
與此同時,奴僕們則是從院中抬出了幾袋糧食和一箱銀錢。
“這些糧食和銀錢都是給各位北疆爺爺的孝敬,還望各位一定笑納啊!”
此刻,高世仁心中暗自得意,暗道自己大兒子說得對。
夏國也好,北疆也罷,無論是誰來統治這片土地,都少不了他們這些田主士紳們幫忙教導百姓、繳納賦稅。
所以,改朝換代跟他們沒有任何關係。
或許這些北疆蠻子不懂中原的彎彎繞繞,大手一揮,給田主士紳們下放更大的權力,只要繳納些許賦稅,其他一概不管。
那對於他們來說,簡直是天堂一樣的生活。
在高世仁看來,夏國氣數已盡,自己儘早歸順北疆,或許還能當個大官,提升門楣。
而就在他的話音落下,吳奎卻是臉色冷漠,完全無視那些金銀糧食,一步一步地走向高世仁。
腦海中不斷閃過當初的經歷,心中的怒火洶湧翻騰,周身彷彿散發著實質的殺意。
高世仁被這股殺意嚇得更加顫抖,雙腿發顫,腰彎得更低,老臉上的諂媚笑容都有些僵硬。
他總感覺眼前的這位北疆大人似乎有那麼一點兒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可一時又想不起來,沒敢多想,趕忙把頭埋得更深。
身後的小兒子高武博也好奇地看了吳奎一眼,眉頭緊皺,卻毫無頭緒。
至於大兒子高文博,自始至終都低著頭,大氣不敢喘一口。
“呵呵呵,高老爺,別來無恙啊。”
吳奎的聲音冰冷刺骨,帶著一絲嘲諷,在寂靜的院子外格外清晰。
高世仁聞言一愣,這聲音……似乎也有些熟悉。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頭,仔細打量著吳奎,當看到吳奎那雙銳利的眼睛時,一個塵封的記憶碎片忽然湧上心頭。
他的身體猛然一顫,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你……你是……”
高世仁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恐:“吳……吳奎?”
聽到這兩個字,兩個兒子更是同樣震驚的抬起頭,一副見了鬼似的表情。
“吳奎?他是吳奎?”
“不可能,不可能,吳奎早就死了的。”
“你是人是鬼?”
他的臉色煞白,震驚的目光看向吳奎的臉龐,身體抖如篩糠。
吳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們父子三人,眼神中的殺意越來越濃。
高世仁徹底慌了神,他怎麼也想不到,當年那個被自己隨意打罵、打死後扔在野外的長工,竟然活了。
而且搖身一變,成了北疆軍的軍官。
這簡直是天大的玩笑。
他雙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吳大人,饒命啊。”
“當年都是我的錯,我有眼不識泰山,求您大人有大量,饒了我這一次吧!”
吳奎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在地上的高世仁,眼中沒有絲毫憐憫。
他緩緩拔出腰間的長刀,刀身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饒你?”
吳奎的聲音冰冷如霜:“當年你饒過少夫人嗎?”
他和杏花乃是青梅足馬,從小一起長大,本以為自己會娶她當婆娘。
但是她爹卻嫌棄自己家窮,轉而以二十貫錢的價格,將杏花賣到了三道溝高家沖喜。
當時的高家二少已經奄奄一息,杏花還沒過門呢,便直接嗝屁了。
於是,杏花和木頭雕像拜堂之後,便立馬成了寡婦,而吳奎也成了高家長工。
他知道自己給不了杏花少奶奶般的富貴生活,所以只想陪在她身邊便滿足了。
可是沒想到,高世仁這個老不羞的東西,竟然扒灰。
吳奎衝過去阻止,高世仁卻認為丟了臉面,竟然汙衊吳奎和杏花偷情有染。
並且讓人將吳奎亂棍打死,屍體丟棄到了野外喂狼。
至於杏花,則是因為在掙扎中,踢了他一腳,導致高世仁無法人道。
所以也被挑了腳筋,關在後院裡等死。
只不過,老天爺彷彿都可憐這對青梅竹馬。
被丟棄在野外的吳奎沒死,被人救了。
為了報答救命之恩,便代替那戶人家的兒子去服了兵役。
本打算在軍中掙得一份前程,以報高家之辱。
可是沒想到,河西之戰,夏軍全軍崩潰,他自己也成了北疆軍的俘虜,然後便是加入六鎮。
草原之戰的功勞讓他成了什戶,克夷門戰場上活捉嵬名宏烈的功績,又讓他擢升副百戶。
鐵甲補了又補,傷疤添了七處,支撐他熬過所有苦難的,從來都不是功名富貴,而是藏在心底的那股復仇火焰。
“杏花她……她在哪?”
吳奎的刀尖抵住高世仁的咽喉,聲音裡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
高世仁嚇得魂飛魄散,結結巴巴地指著後院:“在……在柴房……”
吳奎猛地踹開了高世仁,帶人衝進了後院。
推開柴門的瞬間,一股濃重的黴味與餿味混雜著撲面而來。
昏暗中,他隱約看到牆角蜷縮著一個人影,手腕處竟被拴著一根粗重的鐵鏈。
“杏花……”吳奎聲音抖得,他踉蹌著撲過去。
曾經記憶中美得如仙女般的少女,如今卻瘦得只剩一把骨頭,頭髮枯黃如草,胡亂地貼在蠟黃的臉上。
破爛的衣料下,能清晰地看到嶙峋的骨架。
聽到動靜,杏花緩緩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裡沒有任何神采,彷彿對周遭的一切都已麻木。
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半點聲音,乾裂的嘴唇像久旱的土地一樣裂開了道道血痕。
“杏花,我是吳奎啊!”
“你看看我~”
吳奎跪倒在她面前,雙手顫抖著想去碰她,又怕弄疼了她。
杏花的眼珠微微動了動,似乎在努力辨認眼前的人。
過了許久,她才虛弱地眨了眨眼,一滴渾濁的淚從眼角滑落,順著臉頰的溝壑緩緩流下。
“吳……奎?”
“你來接我的嗎?”她終於擠出一個字,聲音細若蚊蚋。
她以為吳奎早就死了,而自己也要死了,這一切不過是臨死前的幻覺。
但在死的時候,有心愛的人來接自己,真好。
“是是是,我來接你了。”
“我來晚了,杏花。”吳奎哭著,將水囊小心翼翼地湊到她嘴邊。
過了好久,她的臉龐才終於有了一點血色。
解開了枷鎖,吳奎抱著她,一步一步地走出柴房,每一步都走得無比沉重。
“杏花,別怕,咱們回家了。”
此地,高家大院已經亂作一團,北疆士兵衝進每一個房間,將值錢的東西全部搜刮出來,將所有人全部驅趕到院外。
這一切,彷彿都與吳奎無關,他慢慢的走著,低頭對懷裡的杏花輕聲說:“杏花,你看,害你的人就在這裡,我會讓他們付出代價的。”
隨即,他抬頭看向自己的一名屬下,聲音陰寒喝道:“這個院子裡面的每個人,都是傷害我夫人的兇手。”
“我不想再看見他們了。”
這名什戶聞言,重重點頭道:“屬下明白。”
等到吳奎帶著杏花離開之後,他轉頭看向周圍計程車兵,做出了一個揮刀下砍的動作。
“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