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馬焦躁地打著響鼻,不願靠近那散發著惡臭的地方。
士兵們沉默地望著那團模糊的血肉,有人別過臉去,有人死死攥緊了韁繩。
“將軍......”馬承聲音發顫,“已經......認不出來了......”
李陵翻身下馬,靴底踩在黏膩的血泥上,發出令人不適的聲響。
他蹲下身,從血泊中拾起半塊染血的腰牌。
“涼州驍騎營,張啟。”他念出腰牌上的名字,聲音低沉。
身後將士們低垂著頭顱,沉默不語,氣氛格外的壓抑......
“砰!”
一聲悶響,李陵猝不及防被踹翻在地,腰牌脫手飛出。
他猛地抬頭,只見一個身高近兩米的魁梧壯漢正怒目圓睜地瞪著他。
渾屠那張被邊塞風沙雕刻得溝壑縱橫的臉漲得通紅,太陽穴上青筋暴起,像幾條蠕動的蚯蚓。
“渾屠!你幹什麼!”馬承厲聲喝道。
渾屠卻充耳不聞,銅鈴般的眼睛裡佈滿血絲。
他一把揪起李陵的衣領,碗口大的拳頭高高揚起。
李陵注意到渾屠的鎧甲上還沾著乾涸的血跡,右臂纏著的布條滲出血來,那是數天前為救一個落馬士兵受的傷。
“催催催!要不是你一路上跟催命似的,他們也不會死!”
唾沫星子噴了李陵一臉,渾屠的咆哮震得人耳膜生疼。
“七天趕了一千九百八十里,馬都跑死了兩百八十七匹,一丈沒打,死傷三百多個兄弟。”
“老子弄死你這個狗孃養的!”
渾屠的拳頭如雨點般落下,每一拳都帶著呼嘯的風聲。
周圍計程車兵們靜靜站著,沒有一個人上前阻止。
他們的眼神比塞外的寒風還要冷,那是一種積壓已久的、帶著刺的沉默。
這些老兵油子們抱著胳膊,嘴角掛著譏誚的弧度,像是在欣賞一場好戲。
在他們的眼中,李陵不過就是一個靠著認涼州刺史當義父,才混了個親兵隊長這種連正式朝廷編制都沒有的,阿諛諂媚之徒。
然而就是這麼一個貨色,卻為了在天子的面前露臉,害死了三百多個兄弟。
他們可不會管什麼是不是天子戲弄了他們,他們只知道那三百多個兄弟,是在李陵的命令下,白白死在路上的。
急行軍的命令是他李陵下的,而不是天子下的。
天子只是讓他們去長安救駕,沒有要他們玩了命的七天急行軍一千九百八十公里。
在他們看來,李陵這種為了區區一個親兵隊長都能上杆子認刺史當義父的貨色,催命似的催他們趕路。
哪裡是為了什麼救駕,無非就是想要在天子的面前露個臉。
拿自己兄弟的命,去天子的面前露臉。
李陵是此行統領五千鐵騎的主將沒錯,可說到底他也不過就是一個拿著刺史特令的刺史府親兵隊長。
這些在邊關刀頭舔血十幾年的老兵,怎麼會服他這麼一個臨時空降來的主將。
李陵始終沒有還手,硬生生接下了所有拳頭。
鮮血從嘴角溢位,滴落在黃土上,他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這麼好的收攏人心的機會,傻子才會還手。
“都愣著幹什麼,還不趕緊拉開他!”馬承怒吼著就要上前。
一隻粗壯的手臂攔住了他。
伏飛似笑非笑地擋在馬承面前,臉上掛著令人不適的假笑。
“馬校尉,你急什麼,渾屠兄弟心裡有火,總得讓人撒出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