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陵掃了一眼地上那幾具屍體,回到墓碑前坐下,背靠著冰冷的石碑,仰頭灌了一大口酒。
烈酒入喉,灼燒著五臟六腑,卻驅不散心頭那股寒意。
夜風嗚咽,捲起地上的紙灰,在他腳邊打著旋兒。
不知不覺間,酒罈已空。
李陵抱著空酒罈,在墳前沉沉睡去。
月光灑在他疲憊的面容上,眉宇間的戾氣終於稍稍舒展。
天光微亮時,李陵被晨露驚醒。
他揉了揉痠痛的脖頸,起身對著墓碑深深一揖,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下山坡。
牽過拴在酒肆門前的戰馬,李陵翻身上馬,向著西北方向疾馳而去。
戈壁的風沙撲面而來,他眯起眼睛,任由沙粒拍打在臉上。
日頭偏西時,遠處終於出現了一片低矮的帳篷群。
這就是白狼羌拓那部的聚居地,與其說是部落,不如說是個難民營。
帳篷破舊不堪,幾個面黃肌瘦的孩子在沙地裡玩耍,看到李陵的馬蹄聲,立刻驚恐地躲到帳篷後面。
部落裡的男人們紛紛走出帳篷,手按在腰間的彎刀上,眼神中充滿敵意卻又帶著畏懼。
他們認出了李陵——這個曾經幫董川鎮壓過他們的煞星。
“帶我去見拓那赤。”李陵勒住馬韁,居高臨下地說道,聲音不大卻充滿威懾。
人群中一陣騷動。
片刻後,一個鬚髮花白的老者走出來,躬身道:“原來是李將軍,大豪帥有請。”
李陵翻身下馬,隨手將韁繩丟到了一個青壯的手中,跟著老者走向部落中央最大的那頂帳篷。
帳篷外站著兩個精壯的武士,看到李陵時明顯繃緊了身體,卻不敢阻攔。
掀開厚重的帳簾,一股混雜著羊羶味和酒氣的熱浪撲面而來。
帳篷內,十餘名拓那部首領圍坐在篝火旁,中央端坐著一個如鐵塔般的巨漢——拓那赤。
他赤裸的上身佈滿傷疤,肌肉虯結如老樹根,一雙虎目在火光下泛著兇光。
“李陵?”拓那赤的聲音如悶雷炸響,手中割肉的匕首猛地插進木案,“你來做什麼,好像還沒有到交稅的日子吧。”
帳內頓時一片譁然,幾個年輕首領豁然起身,手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之上。
年長者則按住年輕人的肩膀,眼中充滿警惕。
涼州刺史董川為了斂財豢養私兵,給這些羌族部落設立了不少苛捐雜稅。
像什麼羌地安護捐:為保羌民免遭突厥劫掠,按羌帳徵收,每帳年納護羌錢2000文,按月支付,相當於中等羌戶全年收入三成。
鹽馬榷稅:專營河西鹽馬互市,名義上是防羌資敵,羌人售馬需經榷場監估價,百匹良馬僅折鹽30石,市價應兌150石。
丁口防捐:籌措軍餉以御突厥犯邊,15-50歲羌丁歲繳免役銀800文,否則強徵為營奴。
孕婦需預繳未來丁稅400文,無錢者產後男嬰充官奴。
神山祀銀:祭祁連山神止雪崩,佑爾等牛羊,每戶年納祀銀500文,由刺史府代購祭品。
祭祀後要是還遇上了雪崩,那就是羌心不誠,需加倍捐銀贖罪。
另外還有什麼強制羌人從事無償勞役、‘流寇’綁架羌族部落首領要贖金、‘流寇’強搶婦女兒童販賣等等。
可以說跟人沾邊的事情,董川是一點都不幹。
羌人雖然內附了大夏,可在大夏像這等歸化的蠻夷,只能算是二等三等人,甚至是四等人。
給你對外用大夏人自稱就已經是天恩浩蕩了,其他的,就算你告到了朝廷,朝廷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受不了?那你就滾唄,求你內附了?
實在不行,你造反啊,那麼委屈自己幹什麼?
半個月前,白狼羌就有一個部落實在忍受不了了,反了。
然後就是李陵奉了董川的命令,親自帶兵鎮壓的。
奉董川的命令,整個部落,除了年輕婦女拉去當奴隸賣了。
餘下的不問老小,全都屠得一乾二淨。
如今李陵來到了這裡,他們能給李陵好臉色看才怪。
李陵面不改色,大步走到篝火前。
他隨手解下腰間的佩刀,\"咣噹\"一聲扔在一旁的毛氈上,然後衝著一個年輕人咧嘴一笑,指了指對方手中割肉的匕首。
“喂,你還吃不吃,不吃給我使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