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音未落,身旁一直閉目養神的燭九陰,也緩緩睜開了雙眼。
那是一雙洞悉時間長河的眼眸,此刻,其中也漾起了一圈名為“驚喜”的漣漪。
“不僅如此。”
燭九陰的聲音沉穩,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刑天兄弟以戰之法則,替代了后土小妹昔日的位置,我等本以為大陣之威會有所折損。”
“未曾想,這都天神煞大陣,不退反進!”
他抬眼,深深凝望著那尊盤古虛影,繼續感嘆道:
“父神虛影,似乎更添了幾分暴烈、強勢。”
“那股殺伐之氣,純粹到了極致。”
燭九陰平日裡最為穩重,謀定後動。
但今日,他眼中的光芒,卻洩露了他內心的波瀾。
所有祖巫都明白他話中的含義。
昔日,他們雖能凝聚父神盤古的虛影,但想要讓虛影執掌開天神斧,便必須藉助外力。
需以太極圖、盤古幡、混沌鍾這三大開天至寶之一作為陣眼牽引,方能勉強幻化出神斧之威。
那是他們的心結。
而眼下,僅僅憑藉他們十二祖巫自身的力量,憑藉血脈中的傳承,便已能讓開天神斧的虛影顯化於世。
這代表著,都天神煞大陣,已經真正意義上圓滿了。
這其中的關鍵,正是刑天。
他所掌控的戰之法則,本就以兇悍、霸道、純粹的殺伐著稱於世。
如今,這股力量被他完美地注入到了盤古虛影之中,使得這尊父神虛影的攻擊性,達到了一個全新的、令人戰慄的高度。
殿內眾祖巫甚至可以預見。
此陣一出,那手持神斧的盤古虛影,必將橫推當世一切敵,其殺伐之力,亙古無雙!
良久。
殿內的狂熱氣氛才緩緩沉澱下來。
眾祖巫相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那份足以焚天的信心。
他們心念一動,體內的滔天血氣緩緩收斂。
而殿堂中央,那尊巨大絕倫的盤古虛影,也隨之光芒黯淡,身軀化作點點流光,最終重新分解為十二道精純至極的本源煞氣,分別沒入十二祖巫的體內。
聖殿,重歸古樸與寧靜。
但所有人心中的戰意,卻已被徹底點燃。
帝江轉身,目光穿透聖殿的阻隔,凌厲地望向九天之上的妖族天庭方向。
他的聲音中充滿了凜然殺意,每一個字都像是用寒冰雕琢而成。
“如今,我巫族大陣重鑄完成。”
“妖族那些披毛戴角、溼生卵化的畜生,它們的末日,不遠了。”
帝江的話語,讓共工、祝融等性情暴烈的祖巫紛紛點頭,戰意勃發。
然而,燭九陰卻並未像帝江那般樂觀。
他那洞悉一切的目光環視著殿內每一位兄弟,聲音低沉地響起,如同一盆冷水,澆在了眾人沸騰的心頭。
“兄長,諸位兄弟,我等不可大意!”
此言一出,殿內驟然一靜。
燭九陰繼續說道:
“切莫忘了,那妖庭之中,還有所謂的屠巫劍。”
“屠巫劍”三個字一出,殿內的溫度都彷彿下降了數分。
燭九陰的眼神變得無比凝重。
“昔日,僅僅一根細如毛髮的屠巫針,便足以洞穿相柳兄弟的大巫之軀,湮滅他的真靈。”
“我等至今,都未能找出破解之法。”
“若是那真正的屠巫劍出世,其威勢,又該是何等的恐怖?”
燭九陰的話,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每一位祖巫的心上。
剛剛升起的萬丈豪情,瞬間被一股陰霾籠罩。
是了!
妖族當初為煉製屠巫劍,不惜屠戮億萬人族,引得天地譁然,業力纏身。
如此巨大的代價,煉製出的兇兵,又豈會簡單?
直到如今,那柄傳說中的屠巫劍,始終未曾真正展露其鋒芒。
對於巫族而言,這就是一柄懸在頭頂的利劍,一個足以致命的不確定因素。
一念至此,眾祖巫剛剛舒展的眉頭,又重新緊鎖,臉上露出了凝重之色。
但,凝重歸凝重,卻無人退縮。
隨著十二祖巫正式出關,一道無聲的指令,傳遍了整個巫族疆域。
偌大的巫族,這部洪荒大地上最恐怖的戰爭機器,就此開始緩緩轉動。
群山萬壑間,有通天徹地的巨獸發出悠長的嘶吼,那是巫族的戰獸在集結。
江河湖海中,有體型龐大的巫族戰士破水而出,帶起滔天巨浪。
無數原本在外遊歷的巫族大巫、精英,紛紛感應到了血脈中的召喚,化作一道道流光,從洪荒四極八方,向著不周山匆匆歸來。
千百萬巫族生靈的臉上,那份與生俱來的好戰與狂熱,此刻盡數化為難以言說的凜冽戰意。
每一個巫族都清楚。
即將爆發的這一戰,是他們與妖族之間,綿延了無數元會的仇恨的徹底清算。
這也意味著,兩族之間,必然會是你死我活的下場。
沒有退路。
巫族雖然“莽”,但面對這場決定種族存亡的終極之戰,也沒有任何一族,敢於輕視。
……
洪荒天地,殺伐之氣日盛。
量劫的陰影,無聲無息地籠罩在九天十地之上,那股沉悶壓抑的氣息,讓萬物都失去了原有的色彩。
巫妖二族,這兩個龐然大物,正在進行著最後的蓄力與對峙。
億萬生靈噤若寒蟬,緊閉洞府,斷絕與外界的一切往來,唯恐被那即將爆發的滔天業火焚燒成灰。
便是那些自上古洪荒中倖存下來的先天大能,此刻也選擇了最沉寂的方式,封閉六識,神遊太虛,試圖以龜縮之態,躲過這必將席捲一切的終戰風暴。
然而,在這萬馬齊喑的死寂之下,卻有一處淨土,愈發顯得生機勃勃。
西方,須彌山。
無量祥光自九天垂落,將整座神山浸染得一片璀璨,浩瀚的氣運凝結成華蓋,庇護著這方天地。
佛門,正在以一種與整個洪荒世界截然相反的姿態,野蠻生長。
小陳苦對彌勒、大勢至、金翅大鵬等人的教導,從未停歇。
須彌山下的廣袤地界,早已化作了一片巨大的演武場。
每一日,太陽星剛剛升起,宏大的誦經聲便會停歇,取而代之的,是撼天動地的交手轟鳴。
“轟!”
彌勒佛陀袒胸露腹,滿臉笑意,一隻手掌看似輕飄飄地拍出,掌心之中卻彷彿衍化出了一方完整的世界,日月星辰,山川草木,盡在其中。
掌中佛國!
對面,大勢至菩薩通體綻放無量光,步伐沉穩,每一步踏出,腳下都似有金蓮綻放,他同樣一掌推出,卻並非硬撼,而是以一種玄妙的軌跡,引動那“掌中佛國”的力量擦身而過。
另一邊,金翅大鵬鳥厲嘯一聲,雙翅一振,身形瞬間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已出現在一尊佛門金剛的頭頂,利爪撕裂虛空,帶著無匹的鋒銳之氣抓下。
那金剛不閃不避,口中猛然迸發出一個浩瀚無邊的音節。
“唵!”
六字真言的第一字,化作肉眼可見的金色漣漪,層層疊疊地擴散開來,金翅大鵬鳥的身形猛地一滯,那無堅不摧的利爪,竟在這音波的震盪下寸寸瓦解。
諸如此類的切磋,遍佈在須彌山的每一個角落。
各種新傳下的佛門大術,在眾弟子的手中,綻放出奪目的神采。
高天之上,雲海之巔。
小陳苦盤膝而坐,眼神平靜地俯瞰著下方的一切。
他的目光掃過每一場戰鬥,每一個弟子的動作,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清晰地映入他的心湖。
當看到彌勒的掌中佛國愈發圓融,不僅有形,更具其神韻之時,他會微微頷首。
當看到金翅大鵬鳥在關鍵時刻,依舊難掩骨子裡的兇戾之氣時,他也會眉頭微蹙。
這些弟子,都是佛門的未來。
他們的根基,他們的道心,他們的神通,都將決定佛門在這場量劫之後,能走到何種高度。
隨著佛門氣運的鼎盛,越來越多的弟子已經觸碰到了那道門檻。
混元之道。
那曾是聖人專屬的領域,如今,在小陳苦的引領下,已經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傳說。
斬三尸的舊路,對於這些天資卓越的佛門核心而言,已然可以捨棄。
一條更直接,更霸道,也更艱難的通天大道,擺在了他們面前。
為此,小陳苦幾乎是傾囊相授。
從如來神掌的霸道,到六字真言的玄奧,再到凝聚三身佛的無上法門,他都根據各人不同的天資與道路,一一傳下。
這種毫無保留的傳道,讓所有弟子都陷入了一種近乎瘋狂的修行熱忱之中。
整個須彌山,修行之風熾烈,甚至超越了崑崙山的三清道統。
這一日,小陳苦依舊在觀摩著眾人的修行。
他的心神沉浸其中,推演著每一種神通的破綻,思考著如何為每一個弟子量身打造最合適的成長路徑。
時間,就在這日復一日的平靜與喧囂中流逝。
突然。
某一刻。
小陳苦淡漠的表情微微一動。
他的目光,瞬間從下方億萬弟子切磋的宏大場面中抽離,轉而投向了須彌山最深處,那座終年被無盡佛光籠罩的殿宇。
大雄寶殿。
“師尊等人,終於要出關了麼?!”
小陳苦的嘴唇微動,一聲極輕的喃喃自語,卻帶著一絲難以抑制的波動。
是的!
就在剛才那一瞬間,他感知到了。
一股截然不同的氣息,開始從大雄寶殿的方向瀰漫出來。
不。
那不是一股。
是兩股。
兩股磅礴到無法用言語形容,浩瀚到足以讓時光長河都為之停滯的恐怖氣息。
這氣息並非是憑空出現,更像是兩頭沉睡了無盡歲月的遠古巨獸,在漫長的沉眠之後,終於緩緩睜開了雙眼。
那氣息之中,沒有驚天動地的威壓,沒有橫掃一切的霸道。
有的,只是一種極致的“存在感”。
彷彿從這一刻起,這片天地,這方宇宙,才因為這兩股氣息的甦醒,而變得完整。
毫無疑問,這是接引準提等人要出關了。
果然!
小陳苦的話音剛剛落下。
時間,彷彿在這一瞬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攥住,猛然停滯。
風止,雲歇。
就連大雄寶殿簷角下懸掛的萬年長明燈,那跳躍不休的佛火,也在此刻凝固成一尊琉璃雕塑,紋絲不動。
所有生靈的心跳,都在這一剎那被強行按下了休止符。
一種難以言喻的死寂,籠罩了整片西天淨土。
這死寂,卻比任何雷鳴都更令人心神繃緊。
下一刻!
轟!
不是耳膜能聽見的聲響。
那是一道源自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的初始道音,是一記直接砸在神魂本源之上的重錘!
巨大的天音自大雄寶殿深處炸裂。
無形的音浪,化作了有形的漣漪,一圈圈擴散。
虛空,肉眼可見地扭曲、摺疊,顯露出其下深邃幽暗的混沌底色。
平日裡隱匿無蹤,唯有大羅金仙才能勉強觸及的法則秩序,此刻化作了億萬道狂暴的電蛇,在虛空中暴湧、奔流,發出不堪重負的刺耳嘶鳴。
這片淨土的天,塌了。
不,不是塌陷。
是有一股更加偉岸、更加古老、更加至高無上的意志,強行覆蓋了原有的天道,將其踩在腳下!
“那……那是什麼?”
一名剛剛皈依的妖王,修為已至太乙金仙,此刻卻雙腿發軟,牙關不受控制地上下磕碰,發出的聲音碎裂不成調。
他身邊的諸多普通生靈,更是早已癱軟在地,五體投地,用最原始的本能去面對這股無法理解、無法抗衡的神威。
就連陳苦,道心堅韌,此刻也不由得瞳孔收縮。
他仰頭。
視線穿透了層層疊疊的扭曲空間。
而後,眾人便清楚的看到,一道身影,於高天之上,緩緩顯化。
接引!
他出現了。
沒有驚天動地的動作,僅僅是存在,便成為了宇宙的唯一。
無窮的聖光從他每一個毛孔中噴薄而出,那不是溫暖的光,而是熾盛的、霸道的、足以焚盡一切不潔與異端的光。
光芒耀眼到了極致,反而化作了純粹的“無”,吞噬了所有的色彩,讓整個世界都化作了單調的白。
一種絕對的、不容置喙的威嚴,隨著光芒席捲而出。
那是聖人的威嚴。
縱然是佛門嫡傳,早已習慣了聖人氣息的彌勒、大勢至,此刻都忍不住眯起了雙眼,眼角有金色的佛血滲出。
他們的眼眸刺痛。
他們的神念在接觸到那片聖光領域的瞬間,便被蒸發得乾乾淨淨。
不敢直視。
更看不清接引的具體真容。
在那片光的海洋中,只有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卻給人一種錯覺。
他似乎撐滿了整片蒼穹。
他似乎就是蒼穹本身。
接引之後,又是一道天音炸裂。
轟!
這一次的道音,與之前那一道交相輝映,並非單純的疊加,而是產生了某種玄奧的共鳴。
如果說第一聲天音是開天闢地,那麼第二聲便是萬物衍生。
一陰一陽,一寂一動,構築了全新的秩序。
準提也隨之出關了。
他立於接引身側,周身同樣有光華流轉。
但那不是聖光,而是更加靈動、更加千變萬化的仙光。
仙光之中,似乎有無窮世界在生滅,有菩提古樹搖曳,有七寶妙樹刷落萬千神華。
同樣的,那光芒也讓人無法看清他的面容。
可那股若有若無,自仙光中傾瀉而出的氣息,卻比眾人記憶中,閉關之前的準提,要恐怖太多。
當初的氣息,是浩瀚如海。
如今的氣息,卻是囊括了諸天星河,自成一方宇宙。
更加浩瀚。
更加攝人心魄!
兩大聖人,並肩立於九天之上。
沒有言語。
沒有動作。
僅僅是他們的存在,就讓這片天地發出了臣服的呻吟。
日月無光,乾坤倒懸。
這,便是聖人之威。
這,便是佛門之勢!
“師尊!”
“我佛慈悲!”
短暫的死寂過後,下方無數佛門弟子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狂吼。
他們的臉上,不再是簡單的狂喜。
那是一種混雜著激動、崇拜、虔誠與驕傲的複雜情緒。
不少弟子的身體劇烈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神魂與血脈深處的共鳴,因為那股源自同一道統的無上榮耀。
金色的佛淚從他們眼眶中滾滾滑落,滴在地上,砸出一個個小小的、閃爍著佛光的淺坑。
他們挺直了腰桿。
前所未有的挺直。
彷彿要將這些年所受的一切壓抑與憋屈,都在這一刻,徹底釋放!
但這還沒有結束。
異變,再次發生。
不是在大雄寶殿。
而是另一處,供奉著另一位存在的殿宇之上。
沒有驚天動地的道音。
沒有霸道絕倫的聖光。
那裡的變化,潤物無聲,卻更加的宏大,更加的不可思議。
忽有鋪天蓋地的虹光祥雲,自那大殿之上爆綻而出。
一道。
百道。
億萬道!
無窮無盡的虹光,瞬間鋪滿了整個天穹,將接引與準提的聖光仙芒都渲染上了一層七彩的邊緣。
祥雲層層疊疊,高懸九天之上,演化出龍鳳麒麟、天女飛花等無上異象。
緊接著,仙霞垂落。
一道道肉眼可見的、由最精純的本源仙氣凝聚而成的霞光,如同天河倒灌,溫柔地灑落人間。
沒有威壓。
沒有強迫。
但當第一縷仙霞落在身上時,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名弟子下意識地運轉功法,隨即面色劇變。
他體內一道困擾了他數千年的修行關隘,竟在這仙霞的沐浴下,悄然消融。
這,正是紅雲出關的波動。
那仙霞,是他的道,是他的法,是他對這方天地眾生的饋贈。
所有沉浸在仙霞中的弟子,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神識正在被一遍遍地洗練、滌盪,變得前所未有的通透、純淨。
靈魂深處的塵埃被拂去,道心愈發澄澈。
一種難以言喻的昇華之感,從每一個細胞,每一個念頭深處湧出。
這是無上的造化!
一位聖人,在用自己的本源,為門下弟子洗筋伐髓,提升道基。
佛門三大聖人。
接引,代表著佛門的“寂”與“鎮”。
準提,代表著佛門的“變”與“爭”。
而紅雲,則代表著佛門的“容”與“德”。
三位一體,完美無缺。
此刻,他們盡數出關了。
看著這一幕,陳苦緊繃的嘴角,終於緩緩上揚,在臉上拉開一道弧線。
他的臉上,也露出一抹會心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