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媧的眸光穿透無盡混沌,落在了那風暴匯聚的洪荒大地上。
她的瞳孔深處,不見日月輪轉,不見星河生滅,唯有一片化不開的濃郁死灰色。
那是劫氣。
是天地在哀鳴,是大道在示警。
身為天道聖人,她能比任何生靈都更清晰地聆聽到那來自命運盡頭的喪鐘。
這一次,不一樣。
過往的爭鬥,縱使血流成河,亦不過是天地演化中的一抹漣漪。
而這一次,是足以傾覆整個時代的無邊浪潮。
是真正的量劫。
在這股浪潮之下,聖人亦非全能,遑論其他。
而她的兄長,伏羲,正立於浪潮的最中央。
那股足以撕裂準聖道軀,磨滅不朽真靈的死亡危機,如同實質的陰影,已經籠罩在了伏羲的命格之上。
女媧豈能坐視!
她可以漠視妖庭興衰,可以不理帝俊死活,卻絕無法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兄長,走向那條註定的死路。
指尖微動,一點玄奧道韻悄然散開,跨越了時空,精準地落入了妖族天庭。
這是最後的嘗試。
……
媧皇宮內,空間泛起一道漣漪。
一道偉岸身影從中踏出,周身繚繞著璀璨的星輝與灼熱的戰意,將這片清冷的宮殿都映照得多了幾分熾烈。
來者,正是妖庭羲皇,伏羲。
“小妹召我前來,所為何事?!”
他的聲音雄渾,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急切。
“今妖庭大動,大戰在即,我亦不能在此多做停留。”
伏羲並未遮掩。
那席捲天地的煞氣,那妖族億萬大軍的調動,早已不是秘密。
更何況,在他這位聖人小妹面前,任何隱瞞都毫無意義。
他只是不解,在這等關鍵時刻,小妹為何會突然召見。
女媧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眉宇間那股壓抑不住的昂揚與期待。
那是屬於戰士的渴望。
是對即將到來的決戰的躍躍欲試。
而這,正是女媧心中最深沉的憂慮。
她沒有直接回應伏羲的疑問,宮殿內的空氣似乎又冷了幾分。
良久,她才輕聲開口,聲音空靈,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鄭重。
“兄長。”
“這一次巫妖終戰,你萬萬不可參與其中才是。”
一言出,整個媧皇宮的寂靜彷彿被打破了。
伏羲身上那股熾烈的戰意瞬間一滯。
女媧的視線沉靜如水,繼續說道:
“當下,天地之間劫氣空前濃郁。”
“這不是尋常爭鬥,這已經是真正的量劫之威了。”
她一字一句,都在陳述一個聖人才能洞悉的恐怖事實。
“聖人之下,皆有隕落之危。”
她希望用這最直白的言語,讓伏羲意識到此戰的可怖,讓他退縮,讓他保全自身。
然而,伏羲的反應,卻讓她的一顆心緩緩下沉。
只見伏羲眉頭瞬間緊鎖,那股剛剛停滯的戰意,化作了更為堅硬的意志。
他的聲音不再急切,而是變得低沉,充滿了某種被觸怒的威嚴。
“小妹!”
“如今妖族大戰在即,我身為妖庭羲皇,豈能做出那般臨陣脫逃,無情無義之舉?!”
他猛地一揮手,周遭空間都為之震盪。
“若小妹召我前來,只是為了此事,那便無需多言了。”
失望。
伏羲的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飾的失望。
他以為,自己的小妹,洪荒的聖人,會理解他的立場,他的道。
卻未曾想,到了此刻,她依舊在勸自己與妖族切割。
這在伏羲看來,與背叛無異。
他無法接受!
對於兄長這股深入骨髓的執拗,女媧早已瞭然於心。
若非如此,他便不是伏羲了。
但今日,她必須說下去。
她的語氣軟了下來,那屬於聖人的無上威嚴悄然斂去,只剩下屬於一個妹妹的懇切與焦灼。
“兄長,我知道你的心意。”
“但我兄妹二人與妖庭的因果,早已算清了。”
女媧的聲音在空曠的宮殿中迴響,帶著一絲悠遠。
“昔日帝俊、太一邀你我入主天庭,我兄妹二人助他們梳理周天星辰,鎮壓洪荒氣運,此為一份因果。”
“後來,本宮證道成聖,亦曾庇護妖族,此又是一份因果。”
“甚至……”
女媧頓了頓,眸光中閃過一絲複雜。
“甚至那妖族為煉屠巫劍,屠戮我所造之人族,沾染無邊血色業力。”
“本宮念及舊情,未與他們清算,便已是還清了昔日的一切。”
“所以,兄長。”
女媧向前一步,直視著伏羲的雙眼。
“你如今,再無必要,與那帝俊太一同進退,共生死了。”
堂堂女媧聖人,言出法隨,口含天憲。
此刻,卻也只有在自己這位兄長面前,才會露出這般近乎哀求的姿態,苦口婆心,字字泣血。
她將一切都剖析得明明白白。
因果已了,情分已盡。
你,伏羲,不欠妖族任何東西了。
然而,伏羲的回應,只有一個字。
一個斬釘截鐵,震徹寰宇的字。
“不可!”
他斷然拒絕。
那一個字,蘊含著他全部的意志,不容動搖。
“即使因果已清,但我如今,乃是妖庭羲皇!”
伏羲的聲音陡然拔高,他的目光灼灼,彷彿有兩輪太陽在其中燃燒。
“此等億萬妖族生死存亡的關頭,我若是臨陣退縮,豈不是第一個動搖妖族軍心之人?!”
他的聲音迴盪在媧皇宮的每一個角落,充滿了力量與決絕。
“屆時,軍心一散,妖族將敗得更快,死得更慘!”
“那對於整個妖族而言,將是真正的滅頂之災!”
伏羲向前踏出一步,身上的皇者氣度盡顯無遺,竟是隱隱與女媧的聖威分庭抗禮。
“我豈能視億億萬妖族性命於不顧?!”
顯然。
時至今日,伏羲與妖族之間,早已不是那虛無縹緲的因果二字可以概括。
那是無數元會以來,並肩作戰的情誼。
那是重振妖族之時,共同承擔的責任。
那是無數妖族大能,億萬妖兵妖將,對他這位羲皇發自內心的尊崇與信賴。
這些,早已化作了比因果更沉重,也更滾燙的東西。
是情,是義。
是他伏羲,在這洪荒立足的道!
他知道女媧是為了他好,是為了他的安危著想。
但他伏羲,絕不願做一個苟且偷生,背棄袍澤的懦夫。
聽得他的話,女媧徹底無奈了。
媧皇天內,那混沌氣流的每一次翻湧,都沉重得壓在心頭。
言語的盡頭,是死寂。
一種連聖人都感到無力的死寂。
一瞬間,女媧的雙眸之中,竟閃過一抹厲色。
那雙素來悲憫溫和的聖人眼眸深處,有什麼東西,碎了。
一點極致的冰寒,自瞳孔最深處炸開,瞬間侵染了整個眼眶。
那不是殺意,卻比殺意更令人心悸。
那是屬於聖人的意志,是足以凍結時光、傾覆乾坤的絕對力量的顯化。
整個媧皇天,這方聖人道場,都因她心緒的這一絲波瀾而劇烈震盪。
原本溫順流淌的混沌氣流,剎那間凝固,化作億萬柄無形的鋒刃,懸於伏羲的周身,將他的一切生機、氣運、乃至未來的所有可能,盡數鎖定。
只需女媧一個念頭。
僅僅一個念頭。
伏羲便會被徹底鎮壓於此,剝離一切與外界的聯絡,囚禁在這永恆的混沌之中,直至量劫終結。
以她天道聖人的偉力,在這媧皇天內,做到這一點,不費吹灰之力。
她甚至可以為兄長編織一個完美的幻境,讓他在這方寸天地間,安然度過此劫。
這個念頭是如此的誘人。
它像最甜美的毒藥,在女媧的心底瘋狂滋生。
只要這麼做了,兄長就不會死。
他將永遠安全。
然而,這股決絕的意志在攀升至頂點的剎那,又如潮水般退去。
女媧的指尖,在袖中輕輕一顫。
那足以冰封整個道場的寒意,悄然消散。
她還是放棄了。
無他!
女媧比這洪荒天地間的任何生靈,都更瞭解自己的兄長。
伏羲,先天神聖,跟腳高貴,智慧通天。
他修的是推演之道,掌的是天機之變。
他的驕傲,他的道,都根植於洞察天命、順應天命、甚至……撥弄天命。
讓他置身事外,龜縮於自己的羽翼之下,眼睜睜看著自己為之付出了無盡心血的妖族,在量劫的絞殺中灰飛煙滅。
那比殺了他還殘忍。
自己若是真的強行出手,將他扣押在媧皇天。
那麼,最終的結果,或許能保全伏羲的性命。
可他的道心,也必然會因此而寸寸崩裂,化為齏粉。
一個失去了道的伏羲,還是伏羲嗎?
不過是一具擁有著強大法力,卻沒有了靈魂的空殼罷了。
一具被囚禁在媧皇天這座華美牢籠裡的,行屍走肉。
那對於伏羲而言,才是真正無可挽回的重創。
是比身死道消更徹底的寂滅。
女媧閉上了眼,再睜開時,眼底那一點冰寒已然散盡,只剩下無盡的疲憊與苦澀。
她身為聖人,俯瞰眾生,本該心如止水,不為外物所動。
可在這血脈相連的親情面前,聖人的道果,也顯得如此蒼白。
最終,女媧也只得在心中一遍遍地告誡自己。
罷了。
由他去吧。
大不了……
大不了,在巫妖決戰的關鍵之時,自己分出一縷聖念,時刻關注著他。
一旦他有性命之危,自己便不顧一切出手,哪怕是冒著沾染量劫因果,被天道反噬的風險,也要強行撕裂戰場,將他的真靈庇護下來。
這是她唯一能做,也是唯一敢做的了。
良久,良久。
久到彷彿一個紀元那麼漫長。
媧皇天內凝固的混沌氣流,才重新開始緩緩流動。
女媧一聲悵然的嘆息,在這片寂靜的空間裡輕輕響起,帶著無盡的蕭索與無力。
“兄長既然執意如此,那小妹也無話可說了。”
這聲音很輕,卻重重地砸在伏羲的心上。
聞言,伏羲緊繃的身體,終於有了一絲鬆弛。
他知道,小妹終究是妥協了。
她放棄了用聖人之力強行干預自己的選擇。
一時間,伏羲無言。
他只是抬起頭,頗有些愧疚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
他看見了她眼底深處,那尚未完全散去的疲憊與痛楚。
他知道,自己的決絕,對她而言是何等的煎熬。
自誕生於不周山,兄妹二人相伴相生,走過了無數個元會。
他這個做兄長的,非但沒能成為妹妹的依靠,反而一次又一次地,讓她為自己擔驚受怕。
從紫霄宮聽道,到創立妖族,再到如今這避無可避的量劫。
每一次,都是她站在自己的身前。
伏羲的喉頭滾動了一下,想說些什麼。
一句“抱歉”,或是一句“讓你擔心了”。
可話到嘴邊,卻又覺得無比的蒼白無力。
在這樣沉重的宿命面前,任何言語都顯得多餘。
他的道,不允許他後退。
妖族億萬生靈的命運,繫於他一身的推演。
他若退了,妖族的天,就真的塌了。
最終,所有的愧疚、不捨、與感激,都只化作了一個深深的眼神。
而後,伏羲很是決絕的轉身。
他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
那身繡著河圖洛書紋路的華美道袍,在轉身的瞬間,劃開一道堅定的弧線。
他一步踏出,身形便已至媧皇天的邊緣。
再一步,便將徹底離開這方聖人淨土,重新迴歸那風雨飄搖,殺機四伏的三十三重天妖庭。
那裡,有他的責任。
有他的戰場。
也有他……早已預見到的,自己的歸宿。
……
諸聖反應各異。
九天之上,有聖人垂眸,指尖因果線微微撥弄,旋即一聲輕嘆,閉目不語。
崑崙山,元始面無表情,只是那雙俯瞰萬古的眼眸中,寒意愈發徹骨。
而西方須彌山,接引準提二人對視一眼,那素來疾苦的臉上,竟是破天荒地,浮現出一絲難以捉摸的意味。
天地之間,那股無形的肅殺之氣,也愈發濃郁。
它不再是虛無縹緲的感知。
它化作了實質的寒意,讓山間的流水變得滯澀,讓林中的鳥獸噤聲藏匿,讓最頑強的草木都蒙上了一層灰敗的死氣。
劫氣。
自九幽冥府升騰,從天外混沌滲透。
最終,如百川歸海,盡數匯入巫、妖二族的氣運洪流之中。
逐漸的,洪荒眾生都已經清楚的察覺到,那兩尊盤踞在天地間的龐然大物,正在甦醒。
巫族十二祖巫,不再沉眠於盤古殿。
一道道濁煞之氣沖天而起,攪動風雲,撼動大地,那是最純粹、最原始的力量宣告。
妖族天庭,亦有金烏之火,焚天煮海,昭示著無上帝威。
一縷縷凜冽至極的殺機,自巫妖二族之中彌布而出,交織,碰撞,席捲九天十地。
風起雲湧之感,愈發清晰了。
每一個生靈的靈臺,都蒙上了一層陰霾,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大劫將至!
這四個字,不再是傳說,不再是推演,而是懸在每一個生靈頭頂的利劍。
終於!
某一日!
看似表面的平靜,被一道貫穿寰宇的巨響,徹底撕碎!
這一日,三十三天外,那妖族天庭所在的至高之地,忽然有驚世駭俗的天音炸裂。
轟隆隆!
那不是雷。
雷霆之音,尚在天道之內,有跡可循。
此音,源自天外,卻又響徹在每一個生靈的心底,震得他們神魂欲裂,真靈搖曳。
其音滾滾,初聞如萬千神魔在擂動戰鼓,再聞又似無窮星辰在崩塌碎裂。
幾乎是一瞬間,上至大羅金仙,下至凡俗螻蟻,億億萬生靈都心有所感。
所有生靈,無論正在做什麼,都停下了手中的一切。
他們面色劇變,神魂悸動,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了那聲音的源頭。
三十三天外!
“妖族!”
“是妖族…他們終於行動了!”
有大能者失聲低語,聲音中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慄。
果然!
伴隨著那震懾諸天的道音席捲開來。
下一刻,三十三天外的景象,也變得可怖絕倫,駭人心神。
譁……
譁……
眾生只聽得陣陣仙音垂落,那聲音不再是先前的爆裂,而是化作了某種規律的、冷漠的、如同潮水湧動的韻律。
那是戰靴踏碎虛空的聲音。
那是旌旗撕裂蒼穹的聲音。
那是億萬生靈的呼吸匯聚成風暴的聲音。
緊接著,無窮無盡的妖族,出世了。
先是一道金光,撕開了三十三天的界壁。
隨後,是第二道,第三道,千萬道!
億萬道金光匯聚成一片無邊無際的金色海洋,從天外傾瀉而下。
放眼望去,那是怎樣的一幅場景?
遮天蔽日!
這個詞彙在這一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天,已經不見了。
日,也失去了光輝。
整個洪荒世界,都被這片金色的洪流所籠罩,無窮無盡,浩如煙波,根本看不到邊際。
聲勢之浩大,足以讓任何言語都失去色彩。
佇列的最前方。
帝俊。
太一。
兄弟二人並肩而立,身著金焱色道袍,其上用神金絲線繡著三足金烏吞吐大日的圖騰,袍角在虛空亂流中獵獵作響,每一次擺動,都似乎能割裂一方世界。
帝俊頭戴帝冠,面容冷峻,雙眸之中,是宇宙生滅,星河輪轉的漠然。
太一懷抱混沌鍾,眼神睥睨,周身縈繞著一股鎮壓萬古、唯我獨尊的霸道氣息。
僅僅是他們二人,便讓下方的洪荒大地,止不住地震顫。
在他們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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