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梨香院。
薛姨媽想到兒子紈絝,大房家業延續艱難,必得左右騰挪,更是絞盡腦汁,不由得長吁短嘆。
說道:“琮哥兒手上的鑫春號,也是多大一樁買賣,他便從來不過問,只一門心思做官。
全部扔給那個曲大姑娘打理,便是賈族子弟也不用一個,卻從沒見有我們這般煩惱。
反而生意一日比一日紅火,店鋪掌櫃信中幾次提起,鑫春號江南總店,如今是金陵數一數二大商號。
自從甄家被抄家之後,鑫春號的生意愈發紅火,每個月都有成船貨物,從龍潭港外運出海。
金陵人都說甄半城倒了,只怕用不了多久時間,曲半城就要起來了。
這曲大姑娘對琮哥兒忠心耿耿,每到年節、生辰、及第、升官,她必定老遠給琮哥兒送東西。
聽說連琮哥兒東府的奴才,都是她親手挑選,從江南各地挑選採買。
而且隔三差五,也不見間斷,整箱整箱銀子往東府裡抬,琮哥兒他能花的了這麼多。
而且這姑娘心思剔透,連老太太、鳳丫頭都常收到她的禮物,而且件件都能送到人心坎上。
老太太在榮慶堂嘮嗑,不止一次和我提到此事,說曲大姑娘懂事會做人,一等一的人物兒。
聽說琮哥兒身上穿的衣服鞋襪,很多都是這曲大姑娘親手做的。
也不知道琮哥兒從哪找的女人,不僅會做生意賺銀子,還會伺候男人討好長輩。”
寶釵聽了這話,神情有些出神,心中多少有些酸楚。
說道:“媽,琮兄弟能為大,福氣也不小,這種事旁人羨慕不來。
這位曲姑娘頗有些來歷,我聽二姐姐說過一些她的事。
琮兄弟十歲那年去青山書院讀書,整年都很少回府,不知怎就認識了曲姑娘,兩人還合夥開了鑫春號。
聽說曲姑娘是德州人,父親是一位鏢師,已經過世多年,曲姑娘雖是女子,卻有一身的家傳武藝。
連琮兄弟上陣殺敵的本事,都是他小時候跟曲姑娘學的,媽說她是琮兄弟找的女人,這話可也不對。”
薛姨媽聽了鬆口氣,說道:“原來她父親是位鏢師,她人物本事出眾,這出身卻稍許欠缺了些。
怪不得上回琮哥兒進士及第,曲大姑娘送了幾箱子禮物。
其中有送老太太和鳳丫頭的,那回鳳丫頭心中高興,便說曲大姑娘年紀輕輕,便做了內務府皇商。
不僅一身能為本事了得,還細心知禮會來事兒。
琮哥兒要是娶她當媳婦,可就娶了尊金菩薩進門,當時老太太臉色不自在,一句話頭都沒接。
想來老太太雖喜歡曲大姑娘利落,但是做孫媳婦門第卻嫌低了些。”
……
寶釵聽了心中苦笑,老太太日常做事謹慎,很少在人前露出口風,即便媽也沒細心察覺。
但寶釵心思都在賈琮身上,自然對他相關之事,處處都有留心。
這一年保齡侯夫人上門甚勤,言語舉止已有議親之年,自從琮兄弟封爵之後,老太太對此事也是默許。
保齡侯史大老爺去金陵赴任,夫人和兒子都跟著去金陵,惟獨把湘雲妹妹留在賈家。
湘雲妹妹從小在老太太身邊養過,即便是這樣也不算什麼。
但該陪老太太住在西府,才合往日出入常理,可卻偏住去了東府,老太太也從不說話,裡外都是默許的。
老太太不是嫌曲姑娘門第低,而是心中早存了湘雲妹妹的事,自然不願讓別人來摻和罷了。
當初因東路院大老爺過世,琮兄弟和甄三姑娘賜婚被廢,只怕老太太心中也是極稱心的。
……
薛姨媽見女兒聽自己聊起曲大姑娘,突然有些愣愣出神,秀眉目似蹙非蹙,似乎滿懷心事。
她心中不禁有些後悔,幹嘛瞎扯起琮哥兒的女人,這不是戳女兒的心事,給她找不自在嗎。
說道:“我也就是閒扯,曲大姑娘的名頭響了有幾年了,也沒見她跨入府門一次,長得什麼模樣都不知。
說不定樣貌平庸也說不定,就算再懂事會做人,終究是個沒名分的外人,還不如琮哥兒那幾個丫鬟親密。”
寶釵說道:“媽,話可不能這麼說,曲姑娘也是雲英之身,靠著一己之力,能把金陵鑫春號做得如此出色。
光憑著這番本事能為,她就是個了不起的女人,我清楚琮兄弟的性子,他必定很敬重她的……
我們薛家如果也有琮兄弟的福分,在金陵也有這樣一個人物鎮著,家裡的生意也不用這般操心。”
薛姨媽嘆道:“你這話倒是不錯,你二叔的事情只怕也難,他這些年東奔西走,是為宮裡收羅奇珍異寶。
他這乾的也是正經皇差,哪裡能說撂下就能撂下,上回來京去內務府核帳,聽說還被召入宮面聖。
你哥哥要是蝌兒這種性子,那該是多好,即便不能興旺家業,守業卻是綽綽有餘,可他偏又不是。”
薛姨媽突然想什麼,說道:“聽說鑫春號出的香水、香皂、牙膏等物件,在江南行銷大賣,日進斗金。
只是鑫春號的東西只在下屬分號售賣,極少與別家合銷,這生意都是他們獨家的。
如果憑著我們和琮哥兒的親近,兩家能合作生意,我們金陵店鋪能分銷鑫春號造物。
那可是最賺銀子的生意,你父親留下家業,說不得能重新興旺。”
寶釵搖頭說道:“媽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鑫春號在金陵將生意如此紅火,卻從未有人敢覬覦。
不僅因為曲姑娘能為出眾,鑫春號揹著皇商牌子,更因旁人忌憚琮兄弟官爵隆重。
他曾兩下金陵,屢破大案,名動江南,簡在帝心。
金陵官場都願賣他面子,如此才能鎮住鑫春號日進斗金。
父親過世之後,薛家已威勢大減,族中更無半點官場根基。
大舅雖還做著京營節度使,但這兩年已大不如前,他已很難關照到金陵親族。
要是琮兄弟真賣這個情面,讓鑫春號造物在薛家店鋪分銷,薛家的生意必定大漲。
但我們在金陵又無得力主事人,旁人見了豈不眼紅覬覦,薛家又靠什麼守住財富。
到時只怕好事變成壞事,本想要興旺家業,最終卻要破財消災。”
……
薛姨媽聽了這話,臉色微微發白,自然知道女兒說的在理。
前些年薛家在金陵做大生意,不僅因自家老爺手段厲害。
更因兄長王子騰得賈家扶持,在官場上平步青雲,薛、王、賈三家關係緊密,互為臂助。
金陵薛家在官場根基紮實,這才能夠順風使帆,生意興隆,財源廣進。
可如今形勢大不相同,不僅兄長王子騰已經失勢,原本和薛家親緣密切的榮國二房,也淪為偏門旁支。
薛家往日依仗根底,眼下已全部喪失,就像是女兒所說,如今就算薛家搏得富貴,憑什麼能守得住。
賈琮雖對自己頗為禮遇,也是看在共居一府多年的情分,還有寶釵和賈家姊妹結下的情誼。
雖然薛姨媽想以兒女親事,為女兒尋得體面終生,為家門添一助力,但以眼下形勢,這一念頭終究渺茫……
寶釵說道:“薛家如今不該想著如何壯大家業,而是該想著穩妥保住家業,才能來日方長。
家中子弟能安享衣食小康,讀書進學才有根本,等族中出了傑出子弟,或哥哥子嗣中有可造之才。
那時族中多了一份依仗,再想著擴張家業富貴,才是正當其時,這是細水長流之事,操之過急也是沒用的。
不過曲姑娘在金陵坐鎮生意,所作所為讓人敬佩,倒真想見識下這等人物,或者以後還要借重人家。”
薛姨媽聽了眼睛一亮,問道:“寶釵,你是心裡有了什麼念頭?”
寶釵微搖了搖頭,說道:“曲姑娘能在金陵這等地界,操持出這麼大生意,讓我覺得十分難得。
雖然心裡有些念頭,不過是自己瞎想罷了,世事難料,哪能想什麼成什麼……”
……
薛姨媽正準備再問,只見金釧掀門簾進來,手裡還提著一個小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