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位貴客,在陸府上也小住了半月了,還是第一次到止戈院來,這些日子陳稚魚忙得很,與他偶有見面,也不過是交談兩句就各自離開,如今再見,方覺他變化不小。
他身上的傷早就好了,還曾玩笑與她——當初藉著傷勢,死皮賴臉地到了陸家,真真比住在南北苑舒服許多。
他坦蕩,哪怕是耍了些小心思,過後也都會坦然承認,是以,陳稚魚對他的感覺很好,看他如看阿弟那般友善。
這次他來告別,臉上少了幾些逍遙之感,一向愛笑的眼眸裡多了些沉重,她曉得,是因那刺客身份所致。
他說:“在我們那裡,立王儲後,便不會再輕易改變,所以我一直不相信他會對我下手,畢竟眾多兄弟中,我應當是最沒有威脅的那個。”
寒暄後的沉默,他突然說了這麼句,倒是叫陳稚魚吃驚,這等私密之事,又事關金國王室,她只好做個悶嘴的葫蘆,默默傾聽。
“可如今證據確鑿,刺殺我的人,竟來自我的同胞,我要趕回去與他當面對質,一母所生何至於此?若他是擔心王位,我亦可昭告天下,永不參與王室之爭。”
看他說得認真,陳稚魚微微擰眉,咬住了唇不知該如何接話。
好在逍易並非來找她拿主意的,如同宣洩一般,將這些心裡話傾倒乾淨之後,才說道:“陳夫人,若我退出王室,便來大齊,大齊有我愛之人,我想在這裡走走看看。”
她知他說的是金國王后,便對他笑笑,恰逢此時一隻孤鳥飛過,鳥鳴聲中,她莞爾一笑。
“天高任鳥飛,地闊隨君遊,若你打定了主意,那我就先祝你心想事成,此去無憂!”
逍易當晚回了南北苑,第二日一早,便跟著金國的使團一起,踏上了回京的路途。
回想這些日子,這位恣意逍遙的金國王子總是一派和氣,又有股天然的親近力,他這突然一走,還叫人有些不習慣了。
但陳稚魚知道,無論是阿宓還是他,皆是生命中的過客,只帶來了那短暫的精彩和歡心,最終都是各回各路上,或許再不會相交,也很難再相逢。
逍易走的當日,餘娘子上門來了。
她換回了丫鬟的裝扮,連頭髮都放了下來,這般出現在陳稚魚面前的時候,著實讓她愣在了原地。
餘娘子摸摸自己的辮子,神情還是有些憔悴,但眼裡盈盈閃爍著清亮的光,她說:“奴婢雖被抬舉,卻未服侍過主子,姑娘走後,便想換回以前的樣子。”
陳稚魚心下微微訝異,她還以為,餘娘子早已成了那懷王房中人了,但這等私事,她並無意深問,只道:“你願意換回來,做你自己也好,但私心還是要提醒你一句,畢竟是被抬舉過,若是壞了規矩於你不利,終究不好。”
餘娘子微怔:“……王爺並不在意奴婢,奴婢穿成何樣,他也不會多看一眼。”
陳稚魚便沒有多說了,討論這些總叫人尷尬不已。
便將一早準備好的大鎖鑰匙給她,在她詢問的目光中,溫和說道:“這些是你家姑娘讓我看管,我雖未推脫,但你也知道,我嫁在陸家,許多事情我不方便出面,但你是她的陪嫁丫鬟,幫她看著這些合情合理。”
餘娘子便懂了,她微微擰著眉頭,目光擔憂不已,搖了搖頭:“這些東西放在奴婢這裡更是不成,趙家只怕還會來打姑娘嫁妝的主意,第一個就會尋上奴婢,而奴婢人微言輕,更守不住姑娘的東西……”
陳稚魚搖頭:“今日叫你來並非想把這些東西交到你手上,而是要告訴你,讓你做個見證者,二十年過後,興許要不了二十年,待小殿下長大成人,這些東西都要盡數交到他的手上,我與王府非親非故,管著這些全因與王妃關係甚近,但……
天長日久,總會有說不清的時候,你不一樣,你本就是她的陪嫁丫鬟,又時時刻刻在王府,可以關注陪伴著他,我雖佔了個小姨的名頭,但於現實而言,都是你與他更為親近,我今日託付的並非那山莊的鑰匙,而是小殿下的未來。”
餘娘子心頭顫抖,目光微顫,指著自己,險些失聲。
“奴婢…奴婢照看小殿下。”
陳稚魚看著她,輕聲道:“請你務必陪伴著他,他那樣小,失去母親已經夠可憐的了,你在,他還能知道生養他的人是怎樣的人,有人可懷念,有物可寄託,也不至於太寂寞。”
餘娘子沒帶鑰匙走,她不敢將那要緊的東西放在身上,陳稚魚只說,等哪日得了空閒,帶著她去那莊子上看一看,再往後去,趙宓的遺物,就由她們兩人來替她守著了。
此事告一段落,陳稚魚的生活回到正軌,她又做起了那萬事不管,又萬事謹慎的陸家少婦,再次去請安時,陸夫人又一次提到了泉水山莊,時間已過去了太久,這次不管旁的什麼,她也要帶陳稚魚去查山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