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說完,自覺失言,不由輕笑一聲,道:“初見你時,身邊就跟了一兩僕從,只叫人覺的勢微,小小年紀卻頗有膽量,與那惡人纏鬥亦能臨危不懼,方將那模樣刻進了腦海裡,這不再見你,哪怕已為人婦,總覺像個姑娘似的。”
說起當初剛剛入京,陳稚魚只覺恍若隔世,但其實,她做這陸少夫人不過幾月,但經歷的事卻叫人覺得時間又被拉長了幾分。
陸曜本有不虞,在聽到他說起那段自己不知的過往時,難得沉靜下來,細細聽他們說,手上自覺地為二人斟茶。
她來京城來的倉促,這他是知道的,但從旁人嘴裡聽到“就跟了一兩僕從”,心裡不住一默,目光落在旁邊笑的溫和的女人臉上。
好似自認識她起,就未見她抱怨什麼,那顯然的怠慢與她來說也不值一提一般,這不免讓他想到最初母親提起她、初見她、初相識的情景,陸家對她並無多少溫和,多是公事公辦的態度。
那時,她心裡在想什麼呢?可會委屈、生怨?
好似只有在自己過於狂放的抵弄她、做那些令她羞燥的動作,受不了的時候才會有些情緒,但那些情緒在他這裡,就如小貓發火一般,沒什麼威懾,更像是夫妻間的情趣,反叫人看的看的心癢,愈加的愈發不能……
或許是太子隨性,也令陳稚魚放鬆了下來,關心了句:“也不知那日的罪犯,可有伏法?”
太子端了茶杯,呷了口,微微笑:“重刑犯,自是要伏法,不過他身上還可挖掘一些旁的,如今拿下大獄,聽候審訊。”
沒想太子會這般致誠,事無鉅細的告知自己,陳稚魚心裡便有些愉悅了起來,隨即想到自己舅父的冤案,不免輕嘆。
“當地縣令若不做實事,還犯下多種惡行,受苦受難的只有百姓。”
那縣令是真犯了事,死不足惜,但新令下達,早已有矯枉過正之嫌,也不知有多少如她舅父那樣,被牽連進去的無辜人。
太子看著她,眼裡雖笑著,但眼底情緒深沉,其實在父皇為他們二人賜婚時,他就動用了自己的人去將這姑娘的家事摸了個清。
他不得不防,更不敢輕信,父皇賜婚的內情,僅僅是存了拿一個寒門女羞辱世代權貴的陸家的心思。
帝心深沉,非常時期,陸家娶的這門親,他亦怕有人從中作梗,她若家事清白,皆大歡喜,但若有一點混淆的摻和進去,那就不敢掉以輕心了。
結果並不叫他失望,陳家還算清白,祖上也是出過當官的、經商的,也曾有宅有良田,只是幾代下來,經過了戰亂和重大改革,慢慢沒落成寒門了。
直到她舅父,才入府衙,據說,她的阿弟和表弟皆不俗,或許將來還能撐起陳家門楣。
總歸,這樣的人家是有底線和志向的,教養出來的女兒,想來不會差。
直到他親眼見到陳女,方知此人竟是那日清河縣驚鴻一瞥的小姑娘,著實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遂更覺得,陸曜運道不錯,這門親真是天老爺牽的線,與那些陰謀算計無關。
非說有算計,那也是方家那位慧眼識珠,“算計”了她去。
想著,也覺好笑,面色溫潤,看著眼前的弟妹,道:“聽說了當日你為救家人據理力爭,可能與我講講經過?”
沒想太子竟對自家的私事這般關切,看他神情,不像是偶然問到,眼底的關切是真的。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關切她的過去,陳稚魚不禁正襟,坐直了身子,沒有察覺,在太子問出那話以後,身邊男人一閃而過的僵硬。
陸曜眸色深深,心如被一隻手捏了一下,讓他說不上什麼滋味。
便是他清楚她因何答應了這門婚事,但也從未詢問過,當初先入為主的以為她為侍權貴,然而事實在她身上,她做陸家少夫人的這段日子,從未誇耀、以權制人,她心如月,不染纖塵。
而今,關心他妻子過去的,不是他這個丈夫,而是一個外人。
且更令他介意的是,說太子是外人,他卻要比自己更早見得她,對她不掩欣賞,予她賞銀。
他們之間從某些程度上來說,要比他們夫妻之間純粹的多。
他可明顯感覺到,在她回答太子這個問題的時候,心情是放鬆的,是否她也感覺到,外人對她的關心?
兩人一來一回,竟也相談甚歡,絲毫不見生人間的生疏,也慢慢淡化了身份上的距離,仿若知己一般,交談流暢。
聽完了整個過程的太子,沉默了下來,深色發沉地喝著水。
末了,嘆息一聲:“新政嚴苛,無妄之災。”
短短八個字,讓陳稚魚的心為之一顫,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彷彿不敢相信,這樣的話,會是從當朝太子口中說出來的。
陸曜微微蹙眉,在家裡,他如何與她道明政令新況都是私事,哪怕眼下與太子是私下見面吃酒,可以無拘,但他對自己的妻子這般不保留也著實令他心覺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