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嬌

第81章 80飛白(十)

這不是嚇唬話,百姓刺官是重罪,判凌遲是板上釘釘的事。

刑訊官捏著鬍鬚,吩咐獄卒道:“先把她舌頭撅了,免得在刑場說胡話,被百姓們聽去了不好。”

獄卒喏是,從一旁密密麻麻的刑具中挑出一把彎鉤的小刀,往火上烤,刀片紅得發白,持刀走向不成人形的王柳兒。

卻聽門外響起幾道急匆匆的腳步聲,有人喊道:“貴人駕臨!要親審!”

擔得起‘貴人’二字的極少,刑訊官和獄卒不敢怠慢,忙到門外跪候。

牢房裡靜了,只有牆上的火把呼啦呼啦地響。王柳兒沒有眼睛,泡在麻木的黑暗裡,隱約聽見,獄道中響起整齊有力的腳步聲,在門前穩穩站定,沉寂了會,一道極輕緩的腳步走進牢房,帶著貴人特有的懶。

這人不是官兒。

他在案前坐下了,身上的龍涎香在腥臭的牢房裡分外清明。

似是掃了案上的供狀一眼:“王柳兒?”

這聲音極悅耳,有蕭的悠揚和箏的清冽,帶著慵懶的笑意。

若是平時聽著,難免讓人盪漾。可進了牢房,還是這種語氣,便顯得沒人味兒了。

王柳兒漠漠不語。

他散漫道:“你一臉視死如歸,為何連我喚你名都不敢應?”

“因為這不是我本名。淪落風塵,髒了身子髒了心,總不能髒了爹孃起的名。”

“你本名是?”

“王絮。”

“好罷,王絮。”他提起案上的筆,另寫一張供狀:“有什麼冤,你向我訴。”

卷宗二

(景益二十二年五月初五)前事述盡。

問:如此說來,你刺殺徐逢情有可原。但證據盡失,你口中那些躲過一劫的林戶石戶,如今身在何處?你若肯說,我定保他們性命無虞,併為你們伸冤。

答:敢問一句,尊駕是誰?

問:拙筆小吏而已,擔不起一個尊字。

答:再問一句,尊駕與寧王府有何關係?

問:我曾做過修寧郡主的伴當。

答:多謝尊駕聽我長述。能說的都已被您記錄,其餘再無一字可說。

問:也罷。既已說完案情,不妨我們再閒聊幾句。我看這前一張狀子寫的有趣……你說朝廷破爛糟朽,是心裡話嗎?答:是。徐逢枉殺千百人,我刺殺他算是為民除害,卻落得個不得好死的下場,這樣的朝廷,不是破爛糟朽,難道正大光明嗎。

問:那照你意思,如何才擔得起正大光明四個字?答:掘堤,讓無數被掩埋的屍骨得見天日,再肅清修河一事中的所有冤案,為枉死的人鳴不平。

問:已修成的河堤,掘了豈不是自毀長城?

答:自毀長城?哈哈哈哈哈哈——

問:有何好笑。

答:尊駕談吐不凡,定然熟讀經書,竟不知河堤在陸上,而長城在人心?

問:恭聽高見。

答:堤毀了還可以再建,河兩岸百姓停種的農田可以賠恤,可失去的人心救不回來!官員欺壓百姓,把大家都磨得這麼冷漠勢利又圓滑,只知獨善其身、滿足口腹之慾,這樣的人和畜生有什麼區別?俗話說水能載舟,又說水漲船高,達官顯貴騎在我們一群跪地奴才的頭上,再高能高到哪兒去?問:……

答:若無外敵,尚可作威作福;外敵一來,卻要這樣的一群螻蟻,去為達官顯貴守土衛國,豈不荒謬?北邊戰事一潰千里,是我中原男兒不如北邊蠻子,還是大家不肯為欺壓自己的人去死?

問:……

答:不必您說,我也猜得到您是天上來的貴人,否則怎用得起如此名貴的香料。您說自毀長城,我聽著好笑,毀江山的究竟是貪官汙吏,還是我這種螻蟻?

問:……

答:今日,我王絮可以不得好死,朝廷也可以把我定為“刺殺好官兒的刁民”,但老百姓只是怯懦,不是有眼無珠!將來又當如何?請君惻隱!——

牢房裡,輕緩的掌聲響起。意行望著面前不成人樣的少女,幽幽道:“如此見地,可惜。”

若以男兒身入仕,有一番造化也未可知,偏偏是個女子,為家人伸冤都得用這般荒謬的方式。

“姑娘,你的高見我領受了。”意行起身,目光瞧在案上的供狀上:“但有一點你說的不對。”

“哪一點。”

意行記住供狀上的所有言辭,隨即丟進火盆裡,薄薄的一張紙,頃刻化為飛灰:“你死並非是因為官場腌臢,而是因為你傷了朝廷的臉面。”

走出牢房,十幾個便服錦衣衛跟在意行身後。

為首的叫何妄,跟意行跟得最早,費解道:“殿下,寫了那麼長的供狀,燒了做什麼?”

“除了我,誰還會把她的話當真。”

何妄說錯了話,正要扇自己嘴巴,意行忽然頓住了腳步,望著窄窗外的月亮:“東西運進城了嗎。”

何妄恭敬道:“運進來了,沒聲張,誰也不曉得您來了……只是,進城時遇到了些亂子,把您給郡主備的有些物什衝撞壞了。”

“什麼亂子?”

“……城裡不知從來冒出來一群蒙面的匪,把官兵殺得落花流水,硬生生把落網的刺客救走了。”

“匪?”意行輕笑,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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