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行想,都怪他作惡多端,老天爺恨上他了,才讓兩人如此難堪。
“你要我怎麼還,我都認。”他笑,自暴自棄道:“但你想相安無事,那是萬萬不能。”
修寧平靜地望著他,連厭惡都懶得再有。她用劍鋒在地上寫下最後一行字,隨即把劍丟給意行,衝身後的騎兵打了個手勢。
一列直直進城,接管城門;一列下馬,去翻找地上還有氣息的人;還有一列行至聚攏的難民們面前,將傷重的老弱婦孺扶上馬,馱進城中救治。
夜空下,渾身是傷的昭昭站在吵嚷的人流中,如同躺在河水中的頑石,目光穿過重重身影望向修寧。
她看見鼻青臉腫的何必牽著一匹馬走到修寧身邊,馬背上還趴了個昏過去的人。
何必捂著紅腫的嘴角,衝臉色難看的意行鞠了鞠身:“殿下。”他瞥了眼馬背上人事不省的何妄,“我師哥人太笨,心裡想什麼,臉上全漏了,再有下迷藥這種事,別再派我師哥。”
難怪,難怪修寧會來。
意行彎腰撿起地上的劍,何必以為他要遷怒於人,立即護在馬前:“殿下,我師哥忠心為您辦事,只是心有餘力不足!他罪不至此!”
意行淡淡看了他一眼,將劍收回鞘中:“何妄想問你,他從前送你的狗,你養死了沒有。”
何必懵了,怔怔道:“……前兩年我沒把它看好,被軍中的公狗騎了,大冬天生小崽子,凍死了。”
“那我就不告訴他了。”意行別有深意地望了修寧一眼:“我們來日方長。”
事情已了,意行翻身上馬,被錦衣衛簇擁著遠去。
他們走了,留下一地殘肢斷臂,何必看著腳下已經被血水染黑的土,罵道:“這群沒心肝的東西把人當畜生殺,欺負老百姓算什麼本事?”
他踢了踢土,才發現地上原來好像寫過字。方才他在陣中,不曾聽見修寧與意行說了什麼,可究竟要說什麼話,才能讓一個不擇手段的人罷休?他小心抬眼,望向修寧在火光照映下更顯蒼白的面容,輕聲問:“郡主方才……”
修寧神情寂寂,垂眸不語。
城外小丘上,意行回望。
身側的緹騎道:“殿下,這群人留不得。徐逢做的髒事若是被挖出來,早晚都會扯到京裡去。”
意行雲淡風輕道:“已經殺不掉了。”
千算萬算,沒料到修寧會帶兵來。
意行看向眾人:“方才的事,誰敢說出去半個字……”
不消他說完,眾人齊齊垂首應聲,保證絕不多嘴。
只有緹騎夾了夾馬肚,怒其不爭道:“殿下,咱們要拿人,郡主帶再多兵又如何?您該爭一爭的,不該……”
“不該色令智昏,對嗎。”
意行望著天上黯淡的星子,自嘲道:“我這輩子,成不了大氣候了。”
雲州城內最大的醫館正堂密密匝匝地擺滿了竹榻,每張竹榻上都躺著痛嚎的傷患,大夫藥童們進進出出,忙得焦頭爛額。
耳邊是慘叫,鼻間是腥臭。
眼前是一盞油燈,火上烤著一把小刀。
刀片紅得發白,被一隻老練的胖手拿起。
“好好的姑娘家,幹嘛要出來打打殺殺。”
失血過多,昭昭腦中霧濛濛。藉著火光,她依稀辨得面前的大夫是個胖婦人,圓圓的臉像湯圓,讓人瞧著就想家,淚眼朦朧道:“娘……”
胖婦人愣了一瞬,從衣兜裡翻出一塊哄自家囡囡的糖,拆了油紙塞進昭昭嘴裡:“小丫頭,忍著點。”
糖冰冰涼涼,昭昭剛嚐出點甜味,肩上就傳來一陣灼燒的疼痛。
用熱刀子清創是最遭罪的。昭昭痛得像油鍋裡的蝦,顫抖著想蜷縮起來。胖婦人按住她,不讓亂動,很心疼地說:“你這口子深,敷藥怕是止不住血。”
額上冒出豆大的冷汗,和淚水混在一起,滲得昭昭眼睛疼,她什麼都看不清了,眼前明明滅滅,齒間全是腥甜。
等昭昭嘴裡的甜味散盡,幾道深傷清創完畢。胖婦人放下刀,輕輕揉著昭昭的頭:“好啦,好啦。”
她的手很厚很粗糲,像冬天的厚棉絮,昭昭枕得很安心,顫了顫慘白的唇,卻沒發出聲音。
胖婦人安慰道:“都是皮肉傷,沒傷到筋骨。”
那就好,那就好。
老人們都說賤命好養活,昭昭深以為然,那麼多把刀向她砍來,竟都沒傷及要害、砍斷手腳,讓她撐到了修寧來。
撿回一條命,昭昭知足了。
胖婦人往傷口上敷藥,瞧見昭昭肩上的烙字,嘆了口氣:“你身上留了疤,怕是要影響你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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