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候在簷下,裡面傳出陣陣咳嗽聲。昭昭眉頭皺得老深,袁真曉得她對修寧的情誼,安慰道:“你放心,府裡那麼多大夫名藥,不會有事的。”
昭昭信這句話,可等被傳進去,看見榻上孱弱蒼白的修寧時,屈膝行禮時她還是落了淚。
又嫌在病榻前哭晦氣,趕緊抹乾淨,穩聲道:“郡主,我回來了。”
修寧見昭昭臉頰黑黃粗糙許多,兩月曆練後大有不同,眸裡浮出心疼。
示意昭昭坐到床邊來,見她滿手傷痕、中指骨節隱隱變形,不解地望向袁真。
袁真頓住喝茶的動作,道:“冤枉。您讓我照顧她,可這孩子只聽您的話,我根本壓不住。她死命忙活就罷了,半路不知犯了什麼魔怔,忽然迷上了弓箭,日日練夜夜練,睡著了還要扣空弦。”
修寧作了幾個手勢,袁真答道:“搞了扳指的,但不合她手。後來我弄來新的讓她換,說不合手的會彎骨頭。她說醜就醜吧怕什麼,又說再好的也不是第一個,打死都不要別的。”
修寧看向昭昭,她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從袖裡掏出木扳指,上頭纏了圈布帶,滲進去血已然黑了。
“用習慣了,捨不得換。”她小聲解釋說。
修寧好氣又好笑,捏了下她微彎的那節指骨,力道重得有點懲罰的意味。
昭昭心頭一涼,她能感覺到修寧用了力,但傳到她手上,還是輕得像風一樣,修寧身子差成了這樣?惶然的,她裝疼縮回手:“郡主,我錯了,再不敢了。”
修寧笑得很淡,向身邊婢子打了個手勢,婢子雖然錯愕,但還是轉身去拿。不一會,婢子捧了個小木匣遞給昭昭:“郡主賞你的。”
昭昭怔了一瞬,緩緩啟開,只見裡頭是個白玉扳指。修寧將其拿出,套在昭昭指上正好,即便是比著做也不能更合適。
扳指上還繫著一根極細的紅繩,修寧把它掛到昭昭頸上,旁邊的婢子說:“這是郡主從前學箭時用的。”
昭昭怔住,眼前這個病弱的人從前也是飛揚肆意過的,如今卻幽居在這冷清住處……袁真說修寧讓她出去是歷練,昭昭卻覺得,修寧是讓她替她,去望望久違的荒野與青天。
“郡主……”昭昭眼眶一熱,修寧笑著搖頭,示意什麼都不必說,安心拿著就是。
昭昭說再不要那勞什子了,隨即將舊扳指丟進暖爐中。望著噼啪的火光,她想後面還得去搞個合手的新貨——修寧送的東西,她萬萬捨不得用。
揭過這段,三人開始商量開春後給各莊發農具和良種的事。
上回聊這些時昭昭插不上嘴,受一番切實歷練後,她倒生出許多見地。
袁真聽出昭昭有意在修寧面前顯耀,便不多言,遞話搭臺子供她露臉。
修寧才問上句,昭昭就接下句,修寧提一件事,昭昭能想出三種法子。
字字句句,都是事必躬親得出的見解。
修寧滿意,卻也嘆氣,尋常人進富貴鄉後都會沉溺,昭昭狠下心煉自己,究竟是努力上進,還是戰戰兢兢?
她緩緩比了個手勢,袁真見後揉了揉昭昭的頭:“郡主說,把府裡當家,什麼也不必怕。”
溫情脈脈時,有婢子進屋來報:“郡主,京裡來貴客了。”
京裡?昭昭眉頭一皺,難道是送孔雀的那個?不待多想,袁真拉她出了內室,去屏風後候著。
昭昭向窗外一望,夜色黑茫,雪地慘白,幾叢溶溶紅光由遠及近,一隊隨從提燈抬轎運箱,轉眼就到了庭中。
轎還沒落穩,踏出個穿紅配金的大小姐,劍眉,上挑眼,一看就是被人捧慣了的。
婢子上前迎,統統被攘開,她丟開沾雪的披風,邁進門檻,跑到內室外的爐子邊祛寒氣,同時衝簾子裡面喊:“修寧,我給你帶了京裡的果子,你現在想不想吃?我讓他們拿出來熱熱。”
內室傳出兩聲咳嗽,女孩兒聽後皺起眉,掃了眼站成排的婢子,其中也包括昭昭袁真,沒好氣道:“你們都怎麼照顧的?如今才冬至,還沒到最寒的時候,她就咳得這麼厲害!”
立馬有人解釋,說用了多好的藥,伺候得有多小心,女孩兒不耐地擺擺手:“罷罷罷,也就是她沒在我身邊,才要受你們這些蠢貨經由。院外五抬金檀箱裡都是我搜羅來的藥材,趕緊收進庫,看看哪些可用。”話落便挑簾進內室。
這熟稔得彷彿日日相見,寧王府如她家一般。
昭昭心想這得是多少年的朋友,才能隨性到如此地步?
似是聽見她的疑惑,袁真附耳道:“吳文柔,吳貴妃的小妹,驕縱慣了。”
昭昭眼皮一跳,吳家,豈不就是寧王府和江尚書的對頭?那怎麼還和修寧親近?
袁真解釋道:“同舟共濟,同室操戈,人都是慢慢變的,關係也都是慢慢壞起來的。”
步子偷偷往內室挪了挪,餘光瞟見裡面光景,眉頭頓時皺起——
修寧原本病在床上,為見這麻煩人,竟強撐病體穿衣起來。
這姓吳的也是荒唐,婢子取來烘暖的鞋,她自然而然接過,彎腰蹲身給修寧穿鞋,駕輕就熟,天經地義。
昭昭暗自冷笑,做作,膩歪,伺候你老孃有沒有這般周道明白?你要真那麼愛她,怎不白天上門,偏要半夜叨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