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著額頭,抹黑爬了起來,只覺得熱乎乎的東西流個不停。崔嬤嬤一行已行至錦繡門畔,湖面凝結的薄冰將商賦的呼救聲折射得支離破碎。直到一聲格外淒厲的“來人啊”穿透夜色,眾人才驚覺回首。
“小商大人!”崔嬤嬤提著裙襬疾步折返,宮燈照見花叢裡狼狽的身影時,她倒抽一口冷氣——商賦半截身子栽在枯敗的菊叢中,露出被荊棘勾散的鬢髮。鮮血正順著他的眉骨蜿蜒而下,在慘白的臉上畫出觸目驚心的紅痕。
“玉大人呢?”
商賦疼得齜牙咧嘴,染血的手指顫巍巍指向來路:“她說想到了什麼事,要去找皇后娘娘,我想讓她帶盞燈,沒想到摔了一跤。”話未說完突然“嘶“地抽氣,原來是被扶起的瞬間碰到了扭傷的腳踝。兩個年輕宮人嚇得縮回手,他整個人又跌回花叢,壓碎了幾朵凍僵的木芙蓉。
崔嬤嬤到底是久經歷練,解下腰間牙牌遞給身後宮女:“去太醫院請當值太醫。”轉頭又對另兩個宦官道:“扶大人到前面涼亭暫歇。”
她望向幽深的小路,緊促眉頭:“剩下的,跟我去找玉大人。”
擊靜鼓開始響起,商賦想也不想,從懷裡摸出一方帕巾,按在額頭上,叫住了崔嬤嬤:“別別別,這宮門快要落鑰了,一來一去耽誤時間,我今夜沒報備,不能留宿宮中。崔嬤嬤好心,給我叫一頂嬌子來吧,我趕緊出宮去了。一點小傷而已,我到了家再收拾也不遲。”
崔嬤嬤看著商賦滿臉的血,遲疑了一瞬:“內宮中是有小轎,只是……多是供女眷們。”
“哎呦,這時候了還顧得上什麼女眷男眷的,這大晚上又沒人用這轎子。崔嬤嬤行行好,分我一頂,尋幾個宮人抬我回家。我明日會去宮中內務說明事由,補上一頂新轎子。若是嬤嬤擔心皇后娘娘怪罪,也由我一力承擔。”
崔嬤嬤嘆了口氣:“這點小事,奴婢還是能做主的。”
商賦鬆了口氣,連連作揖求道:“那就多謝崔嬤嬤,快去找轎子。若是誤了時辰,我還得回姑姑那兒,聽她絮叨一整晚!”
幾個小宮女憋笑憋得肩膀發抖,有個年紀小的沒忍住“噗嗤“出聲,又慌忙用袖子掩住嘴。商賦也不惱,反倒衝她們眨眨眼,結果牽動傷口又是一陣齜牙咧嘴。
*暮色如墨汁般在天際暈染開來,伯懿站在宮門外的石獅旁,指節無意識地敲擊著冰冷的石座。遠處傳來監門衛中郎將的呼喝聲,緊接著是靜鼓沉悶的聲響。
“咚、咚”,每一聲都像砸在他心口上。
宮內毫無動靜,虞安寧也沒有來。
擊靜鼓,三百聲,宮門閉。
鼓聲剛起第十響,一頂茜色小轎晃晃悠悠從宮門縫隙中擠出。轎簾上繡著的纏枝牡丹在暮色中泛著詭異的暗紅,四個抬轎的宦官腳步虛浮,轎杆在他們肩上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內宮的轎子怎麼會被抬出宮?伯懿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去,猛地掀開轎簾。
霎時間,混雜著血腥氣和泥土腥味的濁氣撲面而來,其間還夾雜著亂七八糟的甜膩的脂粉味,燻得他喉頭髮緊。
“哎呦!”轎中傳來熟悉的驚呼。商賦慘白的臉在昏暗轎內格外醒目,他額上傷口又滲出血來,將原本按著的帕子染透了大半。
伯懿也沒想到,商賦這副模樣從宮裡出來,“少卿大人怎麼在內宮的轎子裡?”
商賦扒著雕花窗欞,聲音虛弱得像從水裡撈出來:“我方才想給玉大人遞燈籠,跌了一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