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廩心裡猶豫,臉上晦暗莫名。
他知道,不好改弦更張。
但,事關仕途,關乎家族的興衰,他又忍不住的動搖。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響起了僕從的聲音:“郎君!奴有事回稟。”
王廩聽得分明,是他素來倚重的心腹之一。
他將信放到書案上,冷聲道:“進來吧!”
僕從答應一聲,推門進來。
垂手站在書案前,僕從恭敬的回稟:“回稟郎君,齊王府傳來訊息,齊王世子欲清查沂河兩岸的隱戶隱田。”
王廩眸光一閃,這楊睿看著溫和、儒雅,行事卻雷厲風行。
當年在河東,王廩作為新上任的知縣,也曾經清查過河東境內的隱戶隱田。
一來,可以增加縣衙的收入,新增人口、開墾荒地等,可都是實打實的政績。
二來,所謂隱田,其實都是位置極好、土質優渥的良田,重新被官府沒收,才能再度售賣。
王廩就能借職務之便,第一時間將這些良田“買”下。
三來,還能削弱當地豪族的勢力,樹立縣衙的威信。
楊睿這位齊王世子,回到封地,也要清查隱戶隱田,其目的跟王廩差不多。
他要疏浚、治理河道,就要有充足的民夫。
清查出來的隱戶,就能補充這個缺口。
沂河兩岸的田畝、土地等,價值不菲,這幾年天災、戰亂不斷,當地豪族、幫派勢力等便趁機侵佔。
好好的耕地,成了廢棄河灘。
位置絕佳的地皮,成了荒地。
……種種亂象,損公肥私,楊睿如何能忍?最重要的一點,楊睿就是要重新將沂河歸入朝廷(齊王府?)的掌控。
各方勢力,靠水吃水的得些好處,可以。
但,不能是他們吃肉,朝廷喝湯!
更不能楊睿這個齊王世子,在沂河上,還要受到方方面面的牽制。
“倒是個果決的,釜底抽薪,雷霆手段!”
王廩對楊睿的做法,十分贊同。
換成是他,他也會這般。
只是——
“那些人,不會把吃到嘴裡的肉吐出來,更不會坐以待斃!”
“咱們這位世子啊,到底是年輕,太過沖動。”
治大國如烹小鮮,治理地方,亦不能蠻幹。
若是逼得他們狗急跳牆……沂河的水,寬又深,不說一個人了,就是幾十上百號人,也能水過無痕。
當初王廩要清查隱戶隱田,也是提前做好了準備,從樓謹那兒借了兵,還與樓謹達成了暫時的利益同盟。
饒是如此,在過程中,王廩也受到了諸多阻撓。
楊睿,也去樓家借了兵,但今時不同往日啊,樓彧只是個孩子,且樓家軍的大部隊已經調離了沂州。
就是樓彧,若是摻和進去,可能都會被連累。
王廩自己就是個混官場的,他深知,搞朝政的人,心都髒著呢。
為了扳倒政敵,借刀殺人、栽贓陷害、禍水東引,三十六計都能玩出花兒來。
京中風雨欲來,齊王、楚王雙龍相爭,與之相關的、不相關的人和家族,可能都會被捲進來。
若王廩真的投靠了楚王,他就會利用樓彧搞事情——
楊睿向樓彧借了兵,樓彧卻因為楊睿而死在了河東。
樓謹作為樓彧的親爹,傷心、憤怒之餘,也會遷怒齊王一系。
樓謹原本還算“中立”,可有了“喪子之痛”,興許就偏向了楚王,與齊王為敵。
王廩的大腦飛快運轉,手指禁不住的輕輕敲著桌面。
按理,他與樓家的關係不錯,他家九娘,與樓彧更是青梅竹馬。
過個三五年,興許還能結為姻親。
但,就算是姻親,跟自家的富貴比起來,還是後者更重要。
王廩不想為了區區一個樓彧,就跟楚王槓上。
不過,王廩亦不想得罪樓謹,他不會真的答應楚王,明晃晃的對樓彧動手。
“……還是兩不相幫吧。”
猶豫再三,王廩還是做出了決定。
他拿過燭臺,點燃蠟燭,將幾封信都拿了出來。
轟!薄薄的信紙被點燃,火光中,王廩的臉一半明、一半暗。
……
樓太夫人經過幾日的考慮,終於下定決心:走!趕緊上路!
她命人在塢堡的城門口等著,守了兩日,終於等到了樓彧。
樓彧這些日子都跟著楊睿在沂河兩岸。
忙了幾日,楊睿體諒樓彧還是個孩子,便給了他一日的假。
樓彧想他的胖丫頭了,便一路疾馳趕回了塢堡。
沒想到,剛剛越過護城河,還沒有進城門,就看到了鄭家的僕役。
樓彧眉頭微蹙。
但很快,他想到楊睿的模樣,又快速的恢復到溫和的模樣。
新怒不形於色,必須學會完美的控制自己的情緒與表情!這是他最先要從楊睿身上學習到的技能。
完美控制好自己的表情,樓彧的聲音也和煦溫暖:“你是專門來等我的?可是姑祖母有什麼吩咐?”
僕役見樓小郎君一身風塵,眉宇間也帶著疲憊,卻還是這麼的溫文爾雅,忍不住在心底感嘆:
不愧是世家子,真真有涵養、懂規矩。
小郎君對自己這麼客氣,可不是因為他一個奴婢有什麼體面,而是“愛屋及烏”啊。
人家是尊敬、孝順長輩,這才對長輩派來的人高看一眼。
“是誰說樓小郎君頑劣、驕縱?誹謗!汙衊!樓小郎君最是個知書達理、溫和恭謹的人!”
僕役暗自腹誹著。
他的臉上,多少就帶出些許對樓彧的讚賞,以及對那些造謠者的鄙夷。
樓彧坐在馬背上,居高臨下,正好將僕役的表情看在眼裡。
他微微勾唇,看來這些日子跟在楊睿身邊,他的學習頗有成效啊。
“太夫人在客院正堂等著,有事要與小郎君商量!”
僕從自己都沒有察覺,他對樓彧分外的恭敬。
樓彧衝著僕從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其實也沒有說什麼“禮賢下士”的話,只是一個頷首的動作,依然讓僕從感動不已:小郎君好生謙卑,並不以自身的高貴而倨傲,也不曾因為對面之人是個卑賤之人而輕視。
這才是郎君們所說的“仁人君子”吧。
樓彧騎著馬,進了城,穿過農田、外城,來到了內城。
他沒有直接回正院,而是去了鄭家人客居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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