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汜順著賈詡所言捋乾淨思路,自覺沒有什麼破綻露出,方才繼續笑道:“佑維,我聽說你叔父失陷在長安城中,然否?”
郭汜文縐縐的說出這句話,內心深覺自己有大將之風,然而賈詡卻是頭痛不已。
這般直白的戳張繡痛處,郭將軍是要現在城外跟張繡做過一場?先消耗一番已方兵力,對我等有什麼好處?詡當真是想不通……
張繡眼角抽搐一瞬,因著心中已做好要在郭汜身邊做小伏低的準備,竟是生生將怒火壓制下去。
不料正是他這般反應,反倒讓賈詡生疑。
若是張繡當真不知道郭汜已經反叛,信了自己的說辭,那此時他與郭汜同屬於李傕麾下,甚至張繡還破得李傕看中。
這樣這個人,視若親父的叔父被侮辱,竟然能夠無動於衷?只有兩種可能。
要麼張繡生性涼薄,壓根不曾將張濟放在心中。
要麼就是張繡情知自己勢弱,只能依附郭汜,故而不發一言。
什麼情況下張繡覺得自己要與郭汜“發生衝突”呢?
唯有立場不同,也就是說,張繡已經知曉郭汜背叛了李傕。
賈詡想到此處,忍不住對張繡生出些讚許之意,又回頭看了一眼郭汜。
嘖。
對比實在慘烈。
若是張佑維……詡倒可以替他謀劃謀劃。
賈詡垂首整理自己衣袖,只當做不曾察覺出張繡話中的破綻,耳觀鼻鼻觀心,泥偶似的站在後面。
“佑維啊,來,隨我一同入城!”
那邊張繡郭汜已入長安,這邊呂布跟在楊奇身後,思緒雜亂。
雖然先前決意迴歸長安,然而現在意外死了種伯衡,難保司徒心中沒有隔閡。
再說這楊奇……總歸呂布是戰場上一路廝殺下來的,楊奇身上殺意,自己又怎麼覺察不出?只是不想得罪士族,最後落得個身敗名裂,身首異處的下場罷了。
呂布可能智力不高,但這不代表他真的一點謀算都沒有。
至少趨利避害這件事,目前為止他還是玩得很溜(指哪邊好處多就跳到哪一邊)。
“侍中,吾等至南軍領兵,到底為何事?”
呂布見楊奇悶聲不響,只顧往前走,終於忍不住發問。
楊奇停下步伐,側身讓呂布與自己並肩而行。
現在宮中情勢不知如何,哪怕楊奇不待見呂布,也知道不能在這時刺激呂布,若是讓呂布再度反叛,這長安城可就真的守不住了。
楊奇回想起被那些西涼蠻子支配的恐懼,後頸寒毛炸起。
這些人可不管你士族不士族的,個個都是些茹毛飲血,心智未開的野人,只顧著自己快活。
殺起朝中公卿大夫,與同屠起雞鴨來也不曾有任何區別。
董卓……
此人當真是罪大惡極!楊奇再次在心中鞭屍董卓,沉吟片刻,選擇只告訴呂布部分真相。
“這幾日城中士卒無端作亂,奇準備調南軍鎮壓,若溫侯相助,想來定然事半功倍,奇也好替溫侯在司徒面前美言幾句啊。”
“哦……如此倒是……”
呂布當即便提起了心,他攻入城的時候可沒見到什麼叛亂,“城門校尉”李蒙還在自己手上呢,若是士卒作亂,怎麼會收降那些西涼軍時,沒有一絲反抗?這楊奇對我有所欺瞞,只是不知道他隱瞞的是何事?如此渴求我手下兵士……莫非,長安城中出了什麼大事,而南軍不足以平定嗎?呂布難得智商上線一回,硬生生是從一堆錯誤的事實中,推出了正確的結論。
手中既然有了倚仗,呂布底氣也足了起來,他邊猜測著朝廷中到底發生了何事,邊衝楊奇笑道:“朝中還需多仰仗侍中提攜,布這便先去整理士卒,侍中以為如何?”
楊奇一頓,有些訝異。
他之所以一路上不言不語,就是想先將呂布誆到南軍。
再怎麼無敵之姿,面對數千訓練有素的羽林軍,呂布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只要自己擒住呂布,還擔心手兵力不足嗎?也不必再憂慮呂布背反的可能性。
這般周密謀算,呂布怎會在此時突然提出要離開?
楊奇尚且不知自己身上殺意外洩,引了呂布戒備。
畢竟作為士族子弟,楊奇的表情管理可以說是完美無瑕,他確定自己臉上不曾洩露出絲毫心中想法,不由對呂布這超出他意料的反應感到迷惑。
他凝視著呂布雙眼許久,找不出任何不對之處,最終也不得不得妥協。
“那就拜託溫侯了。”
楊奇無奈之下,只得“委曲求全”,朝呂布一揖到底,懇切請求。
郭汜呂布如何,暫且不提,種平這邊越過重重阻礙,總算進得王允府中。
“太史令請稍待,主君不在府中,且容我等回稟女公子。”
王允府中的奴婢並非都曾見過種平,但種平的確是生得一副好顏色,寥寥幾個為王允近侍的婢子只是驚鴻一瞥,就再難以忘懷這張面容。
是以沒帶官印又“行跡猥瑣”的種平,能夠輕易入得王允府內而不招至誤會阻攔。
“麻煩了。”
種平眉間難掩焦躁,他無法確定張濟此時已做到各種地步,朝堂之上的局勢又是如何。
他不由得懷疑自己來王允府上這個決定到底是對是錯。
可如今除了求助掌控過兵權的王允,他還能求助於誰?“太史令久等。”
種平等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已是有些坐不住,方聽聞側廊傳來幽若黃鸝出谷之聲。
他循聲望去,入目先是女子素淨的鵝黃裙襬,隨後才是一張眉青翠,唇似血,眼眸盈盈似水的美人面。
王允家的女公子,應當便是傳說中的貂蟬了吧。
種平無意分心去欣賞這女子的美貌,他草草行了一禮,迎上去詢問:“見過女公子,平冒昧來訪,情勢緊急,難以多言,不知可否借司徒押印一用?”
貂蟬聞言一驚,她不知外邊情況,雖知曉種平身份,亦知王允素愛種平,時有稱讚,但押印乃簽署官文所用,無論如何,也不能輕易借出。
她是個善於觀色之人,看出種平神色緊張,目露焦急,猜出恐怕是城中出了什麼大事,只是尚未波及司徒府罷了。
正是上朝時候,種平不至別處,卻來司徒府,難道是先前修牆之事,又起了騷動?
可若是士卒動亂,太史令怎麼如今失態,甚至隱隱有幾分走投無路的模樣。
……莫非,是有人暗中點火,利用西涼軍起事不成?貂蟬向來聰慧,在王允身邊,亦不時聽聞幾句朝中瑣事,此時沉思片刻,竟將長安城中發生之事猜出了個七七八八。
她神色自若,沉聲道:“押印雖在府上,但太史令無父親手書,縱然有印,也做不得什麼,不若尋越騎校尉伍瓊。”
“妾附書一封,或能有所助益。”
“多謝!”
種平欣喜不已。
貂蟬情知時間緊迫,也不回內室,伏在案上略略寫好書信,想了想,又吩咐奴婢去取王允私印,蓋在末尾。
“城中兵禍四起,女公子在府中多加小心。”
種平接過書信,他這時才有些奇怪於貂蟬對他的信任,但已來不及多問,只能提醒一句,便又一陣風似的離了司徒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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